後元十八年冬。
夏國西北,雍州臨戎郡,祁玉森林。
秦仲猛地睜開雙目,血紅色視野當中現出一張猙獰可怖的殘缺人臉。他伸手將壓在身上的半截殘骸掀翻到一側,隨後則艱難地從雪地中坐起身來。
“咳咳咳!!!”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將他積壓在肺部的淤血盡數咳了出來。環顧四周,隻見地麵上滿是戎軍炮擊所造成的焦黑色坑洞以及大量折斷的樹木枝幹,林中陣地上則橫七豎八地鋪滿了夏戎兩國士卒的屍首,斷裂的彎刀,焚毀的旌旗以及折斷的神銃散落得到處都是。
這位身著「飛熊營」製式紮甲的兵卒低頭自視,隻見護著雙股的裙甲之上正插著五六根未曾穿透的羽箭,而那布滿刀痕彈印的袍肚卻是被鈍器生生地給砸凹陷了下去,至於戰鬥前夕他額外添上的那件足以護住心口的黑金胸板則是被真火融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秦仲將那些極其破損而不堪再用的部件卸下並丟在一旁,盡管飛熊玄甲護住了軀幹要害,但卻依然感到自己的心口疼痛難忍,彷佛被骨朵錘狠狠砸中一般,不過好在他乃是三品公士,肉身強橫,氣血渾厚,換做常人,恐怕早已被震得內髒稀碎。
他坐在屍體堆中緩了會兒心神,又伸手取下了戴在臉上的豐隆麵甲,這才用沾滿血汙的雙手支撐著地麵緩緩地站起身來。
這位僥幸存活的敗兵軍漢在四周翻找查看,以求還有如自己一般的夏軍幸存者,然而遺憾的是,在這片冰天雪地當中,除了那些飛來啄食屍體的寒鴉之外,似乎便再無半點生機......
一個月前,大戎國太丹阿骨那起兵進犯雍州,會同鬼方及妖域諸國進攻臨戎、合陽等城池。其大軍以龍脊道之日輪王部、烏羊王部、萬屠王部共計士卒十萬組成西進兵團,翻越龍尾山脈向東突襲;而阿骨那丹則親率主力兵團二十萬人,快速渡過冰封的龍河向南挺進。
強悍的戎族步騎兵,從兩個方向發動突然襲擊,猶如一隻巨大的鐵鉗,使得大量的夏軍城障要塞被戎軍迅速包圍,邊境守軍陷入孤軍拚死抵抗。由於戰事不利,夏軍隻得一路撤退至黑河南岸,並以臨戎城為支撐點沿河組織防禦。
但秦仲所隸屬的大夏天威軍第八兵團卻並未撤退,而是被部署在了浮玉山脈以牽製戎軍右翼,實際上這支帝國最精銳的野戰部隊原先隻有第一、第二兩個兵團,後來因戰事需要擴編募兵組建了第八兵團,起初以此亂序為名自然是為了掩人耳目使其誤計天軍編製。
而如今他所在的飛熊營第五團則奉命駐守在祁玉森林南部,數日來,戎軍一直試圖突破祁玉森林防線以切斷第八兵團與黑河南岸夏國守軍的聯係,並徹底殲滅之......
秦仲神色黯淡,他呆滯地站在那裏靜靜地望著即將被風雪掩埋的滿地屍首,幾個時辰前,戎軍在重炮與飛騎兵的掩護下,對夏軍陣地發起了猛烈衝擊,其所在第三伍的五十餘名士卒於戰鬥中幾近全軍覆沒。
而他本是飛熊營直隸斥候隊的一位偵查弓弩手,隻因戰事膠著慘烈,第八兵團損失慘重,故而他們這些昔日的精銳之士也不得不率領普通兵卒堅守陣地,可如今弟兄袍澤盡皆戰死,而暫代伍長的他卻僥幸地活了下來……
“……”,他杵在那裏愣了許久,這才被口中一股強烈的幹渴感給拉回了心神,秦仲滿懷期待地翻找了一下四周散落的水袋,可惜皆是空空如也,好在離此處不遠便是平日裏他們取水的河流,於是這位筋疲力竭的卒子便邁著沉重的步伐搖搖晃晃地朝那水源走去。
待他瀕臨河畔之時,不由有些匆忙地朝那淙淙流水一路小跑,與此同時還連帶著身上餘下的黑金甲片相互摩擦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行至切近,口腹之中的饑渴難忍使得這個狼狽不堪的軍漢一把便撲跪在了水邊,頓時還算平靜的水麵之上映照出了一張濃眉大目卻又沾滿汙跡的端正麵龐,隻不過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先洗掉麵頰上的血跡汙漬,而是麻利地取下戴在頭上烏金兜鍪,狠狠地從河中舀起清水,隨後便欲要送入幹裂的唇舌之間。
然而這看起來便清冽甘醇的冰涼河水還未入口,秦仲的餘光卻是瞥見了那河裏漂來的一件“異物”。
“嗯……?”
他低頭看去,卻見那水麵之下不知何時竟突然浮現出了一張煞白的人臉。
“......”
他盯著這顆從上遊漂來的束著夏人發髻的人頭,心中頓時便斷絕了繼續喝水的欲望......,這位倒黴的軍漢隻得將手中盛滿河水的兜鍪丟至一旁任其灑落,隨後則伸手將那顆頭顱給撈了上來。
“是他?”
隻見這人頭斷麵平整似是被一刀砍下,左目之中還插著一根斷裂的箭頭,除此之外卻是因為浮於水中太久而被泡得腫脹慘白,難以辨認五官,不過秦仲還是憑借著他嘴角那顆位置獨特的黑痣一眼將其認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