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靚連忙摁下掛斷鍵,脖子一縮,渾身如臨大敵之後的鬆懈,扶著肚子坐在沙發上,翹著腿晃悠著。
南洲市冬天常年風騷,不請自來,揮之不去,秦嶺像是擺設一樣,北風依舊拂麵如刀割,還是那種殺豬刀,空氣裏像藏著一群妖魔鬼怪,最少也是藏了幾十頭豬,風一兜,嗷嗷亂叫。
元靚從機場出來,剛坐上出租車,好懷念這個地方,南方小媳婦嫁給北方糙漢子,到底有些不適應那些沙塵暴氣候,每次勸丁憩不要在霧霾天開窗,他都會用力地點著頭,往外走,帶著一種看似誠懇、實則不屑的表情。
“嗯嗯,霧煤霧煤霧煤。”剛走兩步,丁憩又不甘心地回過頭嘟囔,“我跟你說,人怎麼死都是天注定,跟霧煤沒關係!”
霧煤就是當地方言的霧霾。
丁憩總是不說普通話。
一股少爺味兒。
第一次聽就感覺家境殷實,皇城根腳下的富家公子,聽久了就感覺跟老大爺晃悠搖椅似的,懶得很。
出租車一停,剛好到老許鹵鵝店,開了至少有半個世紀,就這一家店,憑借著鹵鵝的技術,老許大爺家裏培養了好多子弟去國外留學。
占據一間單麵房的老許鹵鵝新舊店像棵孱弱的歪脖子樹,風雨飄搖,冷風擦過房頂,生生吹出幾分卑微。一盞盞耀眼的白熾燈,睥睨地俯視著從它們下麵蹣跚經過的那瘦小身影。
年近七十的老許大爺紅光滿麵,精神抖擻地挑一隻最飽滿的鵝,鹵水泡浸得金黃晶瑩,泛著油光。
老許大爺熟練地用手一摸鵝胸,刀背輕彈,拍拍它的身子,放在砧板上,往中一剖,破膛後還有鹵汁漏出,攤冷了些才好揮刀起肉去骨。
“嚓嚓嚓——”
飛快切成薄片,往透明打包盒裏排列整齊,舀一勺陳鹵,汁一見肉縫便鑽進去,再隨手拈一把芫荽撒上,隔著半米遠撲麵而來的甜香鹵味。
最絕是,老許大爺一邊幹活,一邊給跟人嘮嗑,這不就瞅見元靚。
“哎呀,小靚啊,回家啦,你家老爺子昨晚還跟我下棋呢,又在悔棋,這麼大年紀的人,真不要臉。”老大爺手起刀落又切了點鵝脖裝好,也沒稱重,直接塞進鹵水切片鵝裏。
“您這兒不收錢呢?”元靚拎著那袋子半開著玩笑。
“不收你的,你這小囡兒,我看著長大的,哎呀,都顯懷了,是男孩是女孩啊?月份還挺大的。”老許大爺就愛小孩子,平時放學有小孩想吃鵝脖又沒錢就過來吃一點,元靚上學也那樣。
“再過半個月就有五月,現在不給測男孩女孩,不過應該是個女孩,我整天吃辣子。”元靚低頭摸摸肚子。
老許大爺笑眯眯說著,滿麵和藹,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時間過得真快,之前還沒我案板高呢,一晃眼,都懷了。”
“是啊,真快。”元靚也感慨,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摟著丁憩的胳膊,抬眸望了眼,彎了彎眼睫,笑得開心。
“你孫大娘小棚子裏種了點茼蒿,我給你拿袋子裝一把回去,炒著涼拌對脾胃好,養了兩大鵝,正愁著鵝蛋沒地方使呢,你趕緊帶幾個回家蒸著吃,對胎兒好。”老許大爺拿著毛巾擦擦手,往裏屋吼了一聲,把孫大娘給吼出來。
“吵什麼吵啊?”孫大娘出來時一手一個大鵝蛋,冬天棉襖脫了就剩個單毛衣,淺粉色的有些毛球,臉上全是汗珠子。
“看,誰來啦。”孫大爺一手撐著案板,一手揮了揮。
“這不……小靚,肚子大了啊?幾個月啦?”孫大娘趕緊把鵝蛋放一邊,對著水龍頭洗了把手,拿著毛巾擦擦,小跑著出了攤位,便弓著腰欣喜地摸了摸元靚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