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侍女最終還是走遠了。衛聆望著石桌上燃燒的燭火,以及掛在屋子四周和亭角的燈籠,終於笑著回答了她本該在轎子上回答的話。
“不比沈天君與蓮瑕兵主,一個為了天帝的聖諭自九天之上下凡來這天音城,一個為了魔尊的命令,自魔界前來凡世尋找魔龍血玉,卻還不得不遮蓋真實的容貌。”
她說話的時候,蓮瑕正好摘下自己的風帽,重新露出一雙暗紅色的眼睛,和臉頰上妖異的紅蓮刺青。
她提起魔龍血玉,沈厭夜便又想到了她之前說的話——她說她偷取魔龍血玉,隻不過是為了解決易國的水患與旱災,讓易國風調雨順。然而,這到底是為什麼——她並沒有回答他之前的提問——她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律法天君……沈宗主,我知道天帝終究會派人來抓我的。但是……我請求您,就算是看在我們舊日的情誼上,請您再高抬貴手……給我三個月的時間可以嗎?等到三個月之後的今日,七月初七,我必當負荊請罪,束手就擒。”
遺音琴靈的話讓坐在她對麵的兩人都愣了。在接下天帝的聖諭時,沈厭夜想得到他們肯定是要強硬地抵抗的,但是他著實沒有料到,遺音琴靈居然請求自己,並許諾在約定期限之後她會自願和他會仙界!
“……那麼起碼要告訴我原因。”沈厭夜說,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你縱容唆使迷惑凡間帝王,以不屬於凡間的法力幹涉凡間政變……你總要給我個說法。”
明明滅滅的火光中,遺音琴靈的目光似乎也跟著眼前的燭火閃動。她深深地凝視著沈厭夜的眼睛,朱唇輕輕張開,但是又合攏,然後又張開,卻依舊一字未說。有無數的話語爭先恐後地湧到了她的唇邊,但是她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終,她閉上了眼睛,唇角微微揚起了一個笑意:
“我親眼目睹了諸多弟子因為宗主身份的關係離開師門,雪魂劍靈被迫放棄宗主之位,還有其他兵靈們痛苦的樣子。我一直以為,隻要我們足夠強,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在目睹了這些後,我終於不得不承認——就算擁有強大的力量,我們依舊無法拯救自己。既然如此,還不如將自己的力量借給其他人——那些還有可能被拯救的人。”
她的聲音十分平靜,聽不出悲喜,然而等到她的話語結束,已經有淚水順著她的眼角落下。隻是短短幾句話而已,她隻是大概總結了太乙劍宗發生的事情,這短短的總結自然也不會有多麼令人動容。然而這些字句從她的口中湧出,她的眼前仿佛再次出現了那些昔日的場景。
——那是噩夢,絕境,無盡的地獄。他們懷抱著比絕望更加折磨人的希望,在一個希望不可能存活的世界裏,努力想要證明希望是存在的。
“……”
她說的一切,沈厭夜其實並不陌生,因為雪魂劍靈已經對他說過了——弟子們離開師門,她被迫讓位楚離,諸多兵靈也痛苦不堪。他並不知道這些兵靈們現在都是些什麼樣子,但是看了雪魂劍靈和遺音琴靈,他隻覺得自己犯下了莫大的罪過。
”沈厭夜有些失神,喃喃地說道:“是我相信的一切有錯嗎?我不知道……可是,是我害了你們。我……我希望你們能夠不再忍受作為器物的命運,而是成為自己的主人。但是我卻讓你們受到了更大的痛苦……”
“我不知道,宗主。”遺音琴靈的聲音充滿了無法掩飾的痛苦,那些沉痛的記憶像是洶湧的波濤一樣衝刷著她的心髒。莫大的痛苦讓她的身體不由得微微向前彎曲,五根青蔥一樣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胸口的衣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些自嘲地笑道,“我隻知道的是……即使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你描述的那個世界是不可能實現的,我們卻還是發了瘋地想要去證明你是對的,終有一天我們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平等地生活在一起。”
頓了頓,她又流著淚,繼續說道:“如果追求錯誤的東西,人就會一直痛苦下去。宗主,你有沒有想過,這才是天劫奪你雙目的原因?其實這天道便是不公正的,天道規定了劍靈隻能是物品,規定了庶民要比君王低賤,規定了妖必須是害人精,規定了女人必須是她們丈夫的附屬品?”
“不,不可能!”
沈厭夜矢口否認。他之所以追求天道,便是因為他一直以來都認為天道主張的是平等,而世間之所以存在不平等的原因,隻不過是凡人不理解天道。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天帝的話語和他在夢境中看到的陸欺霜聲嘶力竭的怒斥卻如同霹靂驚雷般,在他的耳邊響起!
“她不能接受的,是天道並不是她想象的那個樣子。”
“不!這不是我所追尋……如若這就是天道的本身,那麼我寧可離開仙界,去黃泉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