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大衣內袋裏掏出自己的懷表,按了一下側麵的小按鈕。表蓋很快地彈開了。
博士把可笑的圍裙解下來,掛在牆角,坐在她那一側的椅子上。
“能看清楚嗎?”
“能啊。”
“用魯珀的夜視能力?”
“錯。”
拉普蘭德讓博士看表盤。綠色的熒光閃爍在指針上,像兩隻小精靈。
“九點半,吃了兩個小時啊。”
“敘拉古人都是這樣的——假如晚上沒有任務。”
“我知道,經常看到你在食堂裏拖延,直到被後勤部幹員趕走。”
“難得的清閑......”
拉普蘭德抬起右腿,蜷縮起來,脫下右腳的靴子。那靴子的款式很奇特,是少見的扣係式樣。
對一位曾經的打手來說,這隻腳意外地養眼。皮膚很細膩,沒有多少皺紋。腳麵上細傘狀的骨骼紋路凹凸有致,從腳踝一直延伸到腳趾根部,沒有因為常年穿著過緊的鞋而變形。腳跟靠在床沿上,足弓呈一條優美的拱形。足尖微微向上翹起,顯露出魯珀特有的,有點尖的指甲。
但再加細看就知道,她承受了另外的痛苦。腳踝上黑色的源石結晶經燭光一照,映出白色的的冷光。那些星星點點的黑斑一直延伸到腳內側,周圍是一圈圈的紅色磨痕,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看入迷啦,博士?”拉普蘭德彎下脖頸,把下巴頂在膝蓋前,說。
博士這才發現,自己的臉竟然已經離對方的腳不到一尺了。他趕緊坐直,使勁晃了晃腦袋。
“哪裏!”
“沒關係,博士有這個喜好的話,想看就看。”
“你別亂講!我隻想說說......”
“說吧,我聽著呐。”
“怎麼說呢?保養的......”
“這個的話,我就得謝謝我的礦石病。”拉普蘭德一邊用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指甲尖敲著腳上的幾塊結晶,一邊說。
“它讓我戰鬥的時候,身體輕得很,腳不會有什麼負擔。如果有機會看看德克薩斯那家夥的腳,您就知道,一般的打手得承受什麼樣的代價了。”
在沃爾西尼事件後,拉普蘭德已經很少提到那匹讓她心心念念的孤狼。盡管偶爾說到的時候,她仍會表現出來某種刻意壓抑住的興奮。
這個時候,她的嘴角微微咧開了一點,馬上又恢複正常。
“哈,不管怎麼說,這都太失禮啦。對不起,拉普蘭德。”
“了解彼此的身體狀況,才更有利於達到目標,不是嗎。再說,一人在野外和一個幽靈鬥了三個月,回來的時候,任何禮數都不免忘掉啦。”
拉普蘭德把另一隻靴子脫下來,和第一隻放在一起。然後很隨便地盤腿坐在床上,被原本平整的被單弄得皺皺巴巴。
“不,拉普蘭德。對於你曾經的環境來說,或許是這樣。但現在,作為羅德島的一員,以及我的助理,我們都要互相尊重。”
拉普蘭德愣了一下。然後,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尊重!很好......”
“這有什麼可笑的呢?”
“我是說,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島上的幹員,企鵝物流的那幫小家夥,都是對我敬而遠之。但是你,竟然‘尊重’我。哈哈哈哈哈!”
“但我聽說,大家對你的態度也在逐漸改觀。”
“偽裝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可以成為任何人,做任何事,隻要我需要,或者我願意。”
“你是說,你作為打手的基本修養?”
“是作為殺手的。”
“不,我不這麼看你......我是真心對待你的。”
“我也是,博士,我對每個人都是真心的。可你知道嗎,你們不應該對我抱著對等的態度。”
“為什麼?”
“因為隻要我願意,對於敵人和朋友,我會抱以一樣的真心。”
燭光照在拉普蘭德的臉上,給她那蒼白的皮膚添上了一抹難得的暖色。
白色,博士想道。它是最孤獨的顏色:任何顏色遇到它,都會自然而然地變淺,變淡。它也是最善變的顏色:遇到任何顏色,也都會變成對方的樣子。
博士站起來,把一隻手放在對方的肩膀上,說:“總有一天,敘拉古的白狼,你將找到你真正的家。那個時候,你會接受他人的真心。”
“哪怕不是羅德島?”
“哪怕在天涯海角,我們都會幫你。”
拉普蘭德撅了噘嘴,好像在回味著什麼,然後笑了。這次,她沒有露出獠牙。那幾乎是來自一名這個年紀的少女的,最普通的笑容。
“如果要講敘拉古的‘禮數’,那得記住:嘴裏嚼東西的時候,頂好不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