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道破愁須仗酒,酒醒後,心翻醉。正香銷翠被,隔簾又聽,那又是、點點絲和淚。憶剪燭幽窗小憩,嬌夢垂成,頻喚覺一眶秋水。

依舊亂蛩聲裏,短檠明滅,怎教人睡?想幾年蹤跡,過頭風浪,隻消受,一段橫波花底,向擁髻、燈前提起。甚日還來,同領略,夜雨空階滋味。

【喚秋水】

第一個將女人的眉毛比做遠山的是天才,第一個將女人眼睛想像成秋水的也是天才。秋水的最早出處在《莊子》的《秋水篇》》:“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莊子言語所及,是秋天裏山洪按照時令洶湧至黃河的渾然壯闊,甚至帶了幾分霸道凶蠻。無論是秋水的本相還是莊子的意旨與女子的清秀眼眸是相去甚遠的。道家樸素的哲思比喻與柔媚的情語,能使這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聯係到一塊去,除了愛情的力量,我們還不得不承認色相的重要。

感官上的刺激會最直接地激發人的靈感。像詩經裏的人會讚美女子的手指是香荑,香荑是白嫩的茅草。比和興之前必定要有隱然聯係,想象力人人都有,隻是有心的人會在合適的時候一擊即中的想到,而粗心的感覺不到人往往會忽略。

第一個說女子眼眸是秋水的一定是男人,一個為美顏所動的男人。彼時醉在某女的眼波裏,神魂顛倒像倒影其中的楊柳,低徊擺動。讚美女人注定是男人的事。女人看女人,再美再驚動,也帶著三分刻薄。不過淡淡一笑,心下默認,讚好已是了不得,想要那麼挖空肚腸地去想詞稱讚,是斷然不可的。

秋天是被剝奪了快樂的季節。在文人的筆下,隻要和秋沾邊的,不由自主的都帶點悲涼的色彩,這是宋玉悲秋定下的基調。後世的文人順著這個調子彈順了手,也就沒幾個想改弦易章的了。偶然有個詩人跳出來昂起脖子激揚一把,怎奈大局已定,也沒有打破秋悲一統天下的格局。

秋水如女人的眼波有一種愁媚。最初喜歡這闋《秋水》就是聯想到兩字間這種若隱若現的多情感覺,覺得心怡。然後就被首句“誰道破愁須仗酒”驚豔了。說起來,多得這一句的磊落沉涼,才撐起了全詞。看多了““破愁須仗酒”這樣的沉腔濫調,讀到這句話時真是耳目一新。不共著全詞,單獨看這句更是讓人激賞,一如縱馬塞上草原,展眼碧茫茫,大氣清朗;合著全詞看,後麵雖然不脫消沉本色,像“酒醒後,心翻醉”的意思其實脫胎於“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等語,但是首句已翻出前人桎梏,在《飲水詞》裏也顯得清潔不俗。

細品詞意,此詞當是容若在酒醒之後,獨聽夜雨時所做。采取了現實與回憶的錯落參差的手法進行描寫,一段眼前,一段回憶,將現實的孤寂和往昔的毫無痕跡地融合在一起,予人強烈對比,不用過多的贅述,容若就將自己夜闌獨聽雨的落寞,細致準確地刻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