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剪燭幽窗小憩,嬌夢垂成,頻喚覺一眶秋水。”一句情微景幽,所描摹的情狀既真切又生動,很是真摯感人。他想起某夜晚歸,她已經入睡,綺窗燭影淡,他小聲地叫了她,驚動了她的夢,乍醒時她滿臉嬌憨,眼波流轉,溢溢盈盈。《秋水》是容若自度曲,這個詞牌或許就坐實了那時她予他的驚美,到現在仍赫然在目。

以至於全詞所言所寫都不離愛人的一雙明眸。幾年的的波折風浪,原以為會留下的人,到最後擁有的,也隻是一點依戀不舍的眼光,愛如天際星光,時間一到總會黯淡消失。

蟲鳴,雨滴,窗外嘈聲不定。眼前孤燈明滅,淒切的夜雨讓人無心入眠,人世這樣糟切難安。我想起你溫柔眼波,與你在花前月下秉燭夜談的亮烈纏綿,內心靜默安定。思憶如海水深長綿延直抵無光的潮濕深處。你是我妻子,更是我知音。若沒有你的溫柔熨貼,我是行在幽涼世間的弱小的一個人,勢必更彷徨,更冷落。

我又想起你燈下擁髻的樣子,美過通德。(漢伶玄《趙飛燕外傳》附伶玄自述:“通德(伶玄妾,曾為漢成帝宮婢)占袖,顧示燭影,以手擁髻,不勝其悲”。)伶玄對妻子的神態刻畫得太幽微,太深刻。後來“擁髻”就常用做夫婦燈下相聚之典。我行役,有時不在你身邊,有時在你身邊,男兒心,父母朋友事業,枝葉盤雜。心裏裝還不盡是你。別離相聚之間用力拉扯,你為我愁心泛濫,眼底心上秋水湯湯。

愛是一種牽係,約定。一生,我們能遇見多少人,又與其中的幾個有約,這約又是否飽滿嶄新如花苞,一定會安穩的呆在枝頭等到盛放的那天?事實上事態的發展常如另一闋《臨江仙》——

昨夜個人曾有約,嚴城玉漏三更。一鉤新月幾疏星。夜闌猶未寢,人靜鼠窺燈。

原是瞿唐風間阻,錯教人恨無情。小闌幹外寂無聲。幾回腸斷處,風動護花鈴。

失約的原因不是兩個有情人彼此變心,而是某些不可預知明言的外界因素的介入造成了遺憾——原是瞿唐風間阻,錯教人恨無情。

似此星辰非昨夜。我以為那些事已經被遺忘很久,結果想起來,還以為就是昨夜發生。早年的情事,並未甘心隨時光潮水中消退,而是一次又一次攛掇著回憶泛濫成災。這人世間的風波惡阻,打碎你我長相廝守的美夢。其實,那個未完成的約定,我一直想去完成它。

我知道能夠執手共看風景的人不會多。讓我義無返顧深愛的人也不多會。

曾同你約定一起聽雨。而今你雖不在。我們,約定不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