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誰能把春天留住(2)(2 / 2)

我杵在原地,像根孱弱的燈柱……腦子裏一片空白,卻回旋著《刀子和刀子》裏的一句話:我把我的刀交給你們。

那個男生在醫院裏躺了一個月,男生家長去學校鬧,學校說學生出了校門就不是校方的責任了。

男生的一個親戚托了派出所的什麼人,就這樣我被送進了柿園子少管所。

阿三像銷聲匿跡了一樣,一點聲息都沒有,也沒來看過我。我不怪阿三。但我在心裏說:一切都無關緊要,一切都和誰無關。沒有一件事情具有足夠的重要性,因為最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姐姐,是否我說得太多了?如果你覺得浪費時間,以上可略去不看。

對我來說,這麼長時間來,我還是第一次,去主動回想那場突如其來的刀光劍影。每一個細節,每一絲呼吸,刀出鞘時風起葉落的聲音……這些天來,我無數次地在夢中改寫曆史——倘若阿三沒送我那把刀子,倘若那天碰巧阿三路過,倘若我同意“借”那男生刀子,倘若我從來就不是個拿刀子的女孩……人生多像一場刀子和刀子的遊戲啊。“傳說中的勇士屢屢仗刀化敵於無形,現實中的刀子卻總是傷害它的主人。”(引號裏的話是一個評論家說的,印在了《刀子和刀子》的封底。)這封信寫長了。突然寫不下去。第二天又寫。姐姐,謝謝你告訴我老爸老媽的近況。我懂你的意思。可說實話,我都不願去想他們了。若是想變成一種折磨,還不如不想。有時候我會在夢中見到他們,夢裏的景象是如此清晰,可醒來卻是空茫一片。我都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他們是胖了還是瘦了,生活得比以前好了還是不好,我一概無所謂!可是姐姐,我願意在意你的話。從來我不是個容易接納別人的人。也因為這,我沒朋友——不知道阿三算不算我唯一的朋友?我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想事,一個人對付作業,一個人四處瞎逛。有時候我也渴望有個知心朋友,可是沒有。我覺得我和班裏同學,無論男女,一概無話可說!這樣也好,我在書裏找知音。隻有在看書時,我才是真實的、幸福的!我就是這麼“找到”何大草的。他的《刀子和刀子》如今成了我的枕邊書。事實上也影響了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我喜歡他書裏的“問題女孩”風子。我為他塑造出這個女孩而向他致敬!

如果不是收到你的信(你寫西部見聞的那封),可能我還在幽暗的巷道裏獨自行走。未必是一條死路,可是路太黑,看不到頭。這是我自己給自己的一個了斷,不計後果。這也是周幹警和少管所的叔叔阿姨們頭疼我的地方。我知道這樣不好,可就是控製不住。

姐姐,你有那個和我同歲的家美的照片嗎?真想看看。讀完你的信,我忍不住哭了。我不哭她,哭我自己!

有時候想,人是多麼渺小的微塵啊,一隻螞蟻就可以撼動你。你不比螞蟻重要多少。可是,現在,我又想:人是多麼不屈的微塵!螞蟻踐踏,暴雨捶打,可總能跌倒了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我說不來那些至理名言,隻是有感而發。因為你的信擊中了我。

你說“隻要有理想,哪裏都是課堂”,我記住了。隻是,我對自己沒信心,不知道回到學校,還能不能拾起學業……信寫長了,就此打住。

(又:你願意收我這個壞小孩為“妹妹”嗎?)沙莎2006年9月10日,寫於柿園子少管所這封信,整整三頁紙。我一字不刪發在了我主持的“特別報道”欄目上。我給它加了個標題:誰能把春天留住。同時配發了柿園子少管所周幹警的“幹警日誌”和我的“記者手記”。

報紙出來後,讀者來信如雪片。如此反應出乎我預料。我欣慰於雪片般的關注。沙莎隻有一個,可像沙莎這樣的留守孩子千千萬萬。誰能留住千千萬萬留守孩子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