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都梁古城有一特種行業,從業者說得文雅點是替死人入殮,用都梁土話說叫“背屍漢”。各行各業都有它的場地,背屍漢也不例外,他們聚集在城南的城牆腳下,都搭建了可遮陽避雨的簡易茅棚。“黃泉路上無老少”,都梁無論誰家死了人,無分老幼,也不管是吊死或難產死,都要來這裏請背屍漢幫忙為屍體洗澡,更換衣服和入殮。逢上那些短命死的,還要負責背到郊外亂墳崗掩埋。
這班背屍漢中有一位勞順民,此人無父無母,自小在城裏乞討為生,長到十五六歲,認識了背屍漢王辛卒,於是入行成了王辛卒的搭檔。王辛卒生性狡詐,喜歡占便宜,在行業中幾乎沒有合得來的搭檔,於是就把勞順民拉下水,王辛卒自從有了搭檔,重活、髒活都推給勞順民。
在都梁背屍行業中,最負盛名的要算朱子湘,據說他有不少“絕活”,還是他師父的師父……傳下來的,傳到他這一代,少說也有二百多年。
背屍也有絕活?回答是肯定的,此處按下不表,單說勞順民雖然老實,但什麼都有個限度,同仁見他吃虧太多,加之也厭惡王辛卒,就對他說:“你能吃虧,何不去給朱子湘當徒弟?沒準他會教你絕活,王辛卒他是沒啥本事的,就知道占便宜。”
勞順民想想也有道理,他找到朱子湘說了他的意思,朱子湘果然滿口答應。他又向王辛卒提出分手,王辛卒暴跳如雷,大罵他忘恩負義,這一點勞順民早料到了,也做好了準備,任憑王辛卒破口大罵,他也不頂半句嘴。
王辛卒自知無法挽回勞順民,過一段時間,火氣也就消了,但這事一直讓他窩火,特別是一個人幹不方便的時候,更是恨透了朱子湘。
再說勞順民跟了朱子湘,做事很是賣力,但讓他感到不快的是,朱子湘總是不教他“絕活”。這話傳到王辛卒耳朵裏,王辛卒竊喜,認為這是一個好的兆頭,他希望讓勞順民再回到身邊來。他私下對勞順民說,朱子湘根本沒什麼絕活,無非裝神弄鬼罷了。勞順民耳朵軟,相信了王辛卒,從此消極怠工,朱子湘也聽之任之。
民國十七年農曆五月十五,太陽很毒,背屍漢們坐在各自的茅棚裏等生意。中午時分,朱子湘肚子餓了,要勞順民去買幾個烤紅薯回來充饑。勞順民說:“要去一起去,中午反正沒生意。”朱子湘明白勞順民是不願聽自己的驅使,就說:“你留在這裏,還是我去一趟。”
朱子湘前腳剛走,王辛卒就從隔壁茅棚出來對勞順民說:“你留在這,當心你師父買壞紅薯給你吃,我們一起跟上。”
勞順民於是和王辛卒來到鎮南閣的烤紅薯攤,朱子湘已經挑好了紅薯,他見勞順民來了也不多問就把一隻最大的紅薯遞給了勞順民。三個人準備返回時,勞順民突然肚子不舒服,就把手裏的烤紅薯還給朱子湘,說:“你幫我捎回去,我去一趟茅坑。”
“懶人屎尿多,荒地雜草多。”王辛卒見勞順民走遠了,就不懷好意地問朱子湘,“朱師父,你這徒弟還勤快吧?”
“還行吧。”朱子湘不願意搭理王辛卒。
王辛卒冷笑道:“你真會打馬虎眼,都在一起我又不是聾子、瞎子,勞順民從來就是好吃懶做,當初他跟著我的時候也是怕苦怕累,可有人偏說我占了他的便宜。朱師傅,你現在該嚐到味道了吧?”
朱子湘隻是笑笑,不願多搭腔。兩人回到城牆腳下,朱子湘發現他的茅棚裏躺著一個十幾來歲的男孩,就說:“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躺在我的棚子裏?”
王辛卒發現這男孩很髒,像是餓壞了,就說:“朱師傅,你的福氣來了,這孩子像是一個孤兒,老天爺給你送徒弟來了。”
朱子湘說:“這孩子太瘦恐怕做不了事。”
王辛卒說:“瘦才好呢,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將來他報恩為你養老送終。勞順民算哪門子徒弟呀,你們相差不了幾歲,將來誰養誰啊!”
朱子湘想想也有道理,就說:“你別弄醒他我去買紅薯給他充饑。”
王辛卒說:“就讓他吃勞順民那份,我這就去幫你買一份過來。”
王辛卒從朱子湘手裏拿了幾個銅板就返回紅薯攤,剛好在鎮南閣碰上了勞順民。勞順民見了就問道:“王辛卒你回來幹啥?”
王辛卒說:“朱子湘收了個新徒弟,一個男孩,你那份給那男孩吃了--不舒服吧,他有了新徒弟,你這老徒弟就要坐冷板凳。”
勞順民冷笑道:“誰不舒服了?他有了徒弟,我正想離開他呢。”勞順民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有幾分不快。
王辛卒趁勢說:“現在朱子湘不要你了,你回來我們一起幹,孤掌難鳴,幹我們這行有個幫手比沒幫手好,今天一起去武陵井快活,我請客!”
勞順民聽說去武陵井快活,心裏的不快一掃而光,當即買了兩個紅薯,一邊吃一邊跟著王辛卒走。
武陵井是都梁城的官家妓院,在小王城的西南,背屍漢們都是這裏的常客,因為職業關係比任何人更明白生和死是怎麼回事,這就影響到他們的人生信條,認定活著就是不虧待自己,該吃就吃,該玩就玩,人一旦變成了屍體就萬事皆休。背屍漢們隻要腰包裏有錢,是從來不吝惜的,他們中間很少有人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