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劉統勳的值房內,大自鳴鍾哢哢的響著,除了筆尖與紙張的輕微摩擦聲,顯得分外安靜。金黃色的鍾擺仿佛不知疲倦,左右的晃著,猛然一陣機簧攪動的輕微聲音,接著便是鐺鐺兩聲鳴響。隨著響動,一直端坐炕頭批閱奏折,書寫節略的中堂大人將頭抬了起來,摘下鼻子上架著的眼鏡,揉了揉眼睛,起身下炕舒展一下筋骨,正要上炕繼續,高杞抱著一摞奏折走了進來。
“孟蟾,你來的正好,那邊是我看過寫了節略的折子,一會兒送到萬歲爺那邊去,”說著話去看高杞手裏的折子問道:“有西邊的消息麼?臘月二十七就給楊應琚下了諭旨,讓他即可赴京,這都過去十來天了,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來信兒了,說是已經動身,不日到京,中堂莫急,”高杞溫潤一笑,然後笑容猛止,將那摞折子最上邊的一封拿起來遞給劉統勳,麵含憂慮的道:“這封是江南道禦史蘇子光彈劾和珅與福康安的折子,您先看看。”
劉統勳一愣,知道乾隆對這兩位在外的年輕欽差十分惦念,急忙從高杞的手裏接過折子打開,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發現通篇都在訴說和珅跟福康安的不是,甚至還有諸如少年誤國的意思在裏頭,講的正是福康安在江寧的事情,什麼“小題大做,滋擾地方安寧”之類的話比比皆是,語氣十分之不客氣。
“這個蘇子光是乾隆元年的二甲進士吧?”劉統勳麵無表情,沒有等著高杞回答,而是轉而問道:“總督府和巡撫衙門怎麼說?”
“喏,”高杞仿佛早就知道劉統勳有此一問,順手遞給他兩本折子。劉統勳打開便看,見頭一本是莊有恭寫的請罪折子,語氣誠懇,直言自己禦下不嚴之過。再打開另外一本,果然是總督高晉寫的,口氣與莊有恭商量好了似的,一般無二,隻在最後多了一句:“
徐大昌收受巨額賄賂,實乃貪婪無恥至猶,然其治世頗有才幹,是非功過,恭請聖裁!”
老狐狸!劉統勳心裏頭罵了一句,擰著眉頭沉思少頃,目視一直垂首肅立在旁的高杞問道:“孟蟾,此事你怎麼看?”
“風氣使然,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善寶此舉有些過了,”高杞道,麵上一直帶著一絲憂慮。他實在是想不通,那個少年老成的和珅,怎麼出去放了欽差,就變的如此莽撞了呢?莫非有何深意不成?思量著,斟酌詞句道:“主子爺天縱英姿,若堯舜天日在上,內無蕭牆權爭,外無強寇入國,國力之強盛,自秦漢以來,無可出其右者,乃百世難逢之盛世。吏治敗壞,確乎無疑,這也是曆代盛世無法根除的痼疾。然帝側之畔,皆是如中堂,傅相等忠臣輔佐,上頭政策已有,萬歲爺又明發諭旨振奮吏治,上下一心,徐徐整頓,自然漸漸就會有所好轉。”
“既然如此,那善寶此舉不就恰恰上應天心,下體民意麼?”劉統勳麵上仍舊毫無表情,昏黃的眸子裏,卻有精光閃爍。
高杞此刻已經想的清爽,聞聽劉統勳此問,胸有成竹,侃侃而談:“難就難在這‘徐徐’二字之上,官場的事,老大人比卑職清楚的多,藤藤蔓挽,藕斷絲連,善寶年紀尚幼,雖蒙主上信任,奈何人言可畏,‘出頭椽子先爛’,如此大張旗鼓,豈不招人嫉恨?他少年英才,若是……豈不可惜至極?”
劉統勳這才聽明白高杞擔憂的是什麼。高家與富察家的矛盾由來已久,他身為軍機大臣,宦海沉浮幾十載的老人,自然清楚的很。隻是高杞如此對待和珅,他卻有些猜不透真偽了。輕歎一聲:“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此事重大,他們二人恐怕已經遞上秘折了,我得親自去見見萬歲,你去找小太監通稟,就說我有要務請見萬歲。”
高杞連忙躬身退了出去,自去找人通稟不提。劉統勳也整理一下官服,拿起那三本折子,匆匆出了軍機處值房,至永巷口等候召見。
不一時,便見高大庸出來傳旨:“萬歲爺叫進!”
劉統勳躬身答應,隨高無庸往進走,邊走邊問:“殿裏都有何人?”
高無庸微微一笑:“回相爺,傅相和於相都在裏頭呢,您今兒個要不當值,也早叫進了。”
劉統勳知道高無庸處事謹慎,也不問何事,隨他直到丹陛上,便聽乾隆在東暖閣說道:“外邊是延清來了麼?進來吧!”
“微臣給萬歲爺請安!”因天天見駕,乾隆免了軍機臣三跪九叩之禮,所以劉統勳隻甩了甩馬蹄袖,打了個千兒,便即站了起來,衝炕邊兒坐著的傅恒跟於敏中微微點了點頭,二人忙站了起來,衝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