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都坐下嘛!”乾隆的口氣愈發和藹可親,幾個一品大員看著他麵泛紅光,一幅年輕了十幾歲的興奮樣子,對於他口裏邊所說的喜事愈加好奇起來。阿裏兗最是口無遮攔,問道:“主子爺就別賣關子了,奴才這心裏頭像爬進了無數小蟲子,癢癢的難受呢!”
“高晉接替尹繼善署理兩江總督以來,算是繼承了文長的施政理念,海防河防都歸他料理,財賦收入雨後竹筍一般,並沒辜負朕對他之信任。不過,他的長處畢竟是文事,詩詞歌賦的事情駕輕就熟,治理河道的本領也與他叔父高斌行差無幾,海內文人都和他結交緊密,這也是朝廷羈縻學士的大事,所以,在其管轄境內,出了海匪宋三宋五之徒,朕不怪罪與他。”
說喜事,乾隆卻先將話題扯到了兩江總督高晉頭上,口氣雖然依舊輕鬆,說出的話卻有些震撼人心,於敏中與楊應琚不禁麵色微變,猜不透乾隆的用意,加意的小心起來,不敢插嘴,豎著耳朵,一個字都不肯錯漏。
這些人中傅恒跟乾隆最為親密,聽乾隆突然將話題從雲貴扯到了兩江,聯想高無庸的提醒,心裏不禁砰然一跳,目不轉睛的聽乾隆說話。
乾隆本來斜簽著坐在炕邊兒上,並未脫靴,此刻居然再次挪動身子下炕,適然的小步踱著,也不看幾位大臣,口氣不停,繼續說道:
“海匪占島為惡,孤懸海外,據說尹繼善時便已開山立櫃,真要追究,尹繼善也難逃其責,總的來說便是咱們君臣都沒將他們放在心裏罷了。不成想,差點釀成大禍——這是和珅遞上來的秘折,你們看看罷!”說著話從炕桌上將方才翻出的奏折遞給傅恒,也不等他們看完,便繼續說道: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這是和珅折子裏寫的話,說的雖然不是海匪的事情,卻也有關係——江南早就有秘折奏報,蘇州同知段成功與海匪勾結,朕還不信,現在,卻不得不信了——利益驅使嘛,販賣仙人膏,又能得利,還可籠絡官員,一舉數得……”
乾隆依舊笑眯眯的說著,此刻幾名大臣已經將和珅的秘折傳閱了一遍,馬上便從他的笑容中感覺到了一絲陰寒的怒氣,低著頭,誰都不肯插話,空闊的大殿中,隻有乾隆的聲音在回蕩:
“這段成功也是人才,膽子不小,居然敢慫恿朕的公主駙馬,朕的弟弟來跟朕鬧,莫非他真的以為……便可為所欲為不成?”
“主子息怒!”
“萬歲爺息怒!”
說到這裏,乾隆的怒氣已經不加任何掩飾,幾個大臣在也無法安坐,呼啦跪到在地,以頭觸地,說著勸說的話,心情卻是各異,唯以傅恒為甚。他想著:不是說龍顏大怒嗎?難道針對的不是善寶他們?這戲法是怎麼變的?
於敏中和楊應琚心裏卻在反複回蕩兩個字:“壞了!”原本大好的局麵,恐怕要因為段成功的舉動而弄巧成拙了。這也怪他們,本來和敬公主果親王爺便與高氏走的近,不然掙錢的買賣也輪不到他們。這次段成功來信,大家是商量過的,這才有昨天和敬跟果親王入宮哭訴之舉——仙人膏的危害並不明顯,朝廷也無禁令,他們並不怕皇上知道己方販賣仙人膏的事實。當官兒的做買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情,朝廷並不會深究。就連乾隆,也聽說過仙人膏的名頭,並未表現過厭惡之意。
可恨就可恨在和珅那篇長長的秘折裏,將仙人膏的毒害之處剖析的清清楚楚,無論從經濟上,還是從軍事政治上,俱都說的明白,雖說好像有點聳人聽聞的意思,可看現在乾隆的樣子,明顯是受了他的蠱惑,已經站到了他的那邊,這可如何是好?真的要壯士斷腕麼?令皇貴妃那邊怎麼交代?
乾隆將於敏中與楊應琚跪在地上坐立不安的情狀盡收眼底,也將傅恒的驚喜盡收眼底,忽的深吸口氣,聲音放低了些,緩緩道:“朕不生氣,驕奢出淫逸,若無段成功,朕也發現不了和珅這個人才。莊有恭前次的秘折裏說,和珅微服到了蘇州之後,先將售賣仙人膏的錢三打折了四肢,接著又指使福康安接見官員,聽說凡沿海官員求見,盡皆親自接見,設茗長話,詢問天候地理風土人情,甚或海流流向,季風風向,沿海布防,糧庫屯糧。他們的心思可謂一目了然矣,沒有帶兵攻打海匪的心,問這些做什麼?”
“他們還年輕,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兵凶戰危……”傅恒覺得有必要說一句,沒說完,便被乾隆伸手製止:
“行了春和,知道他們跟你的關係,你也用不著如此惶恐——朕這是表彰他們呢。‘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怕死,天下太平’,方才說的仙人膏,便是說的廉政,為謀私利,便不管不顧,為所欲為起來,要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