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自古名天下,乃上古黃帝時劃分九州之一,疆域之闊,占盡江蘇,安徽,浙江,福建四省膏腴之地。隻是不知為何,秦漢以後,州依舊是那個揚州,繁華富庶愈盛,地盤卻越來越小,置隋朝時,索性更名為江都郡,唐朝改廣陵複為揚州,自此成了省轄郡府,一延至今。
小歸小了,不過天生麗質,繁華殊勝,卻非人力可能予奪。
這一日也是陰天,烏雲如蓋,翻卷盤旋,若同燒紅的鐵塊冷卻後的青紅色,盡隻是憋著,偏不落一個雨絲。從前幾日得到高恒要娶和珅的額娘為妻的消息開始,尤拔士便坐臥不安,至今都沒睡過一個安生覺,熬的兩隻眼紅的跟兔子相仿,總督衙門,巡撫衙門,漕運衙門,走馬燈似的來人,言語間雖不露真意,明眼人都知道目的為何,無非是個招攬安撫。昨兒個後晌,甚至他的忘年交,前鹽政盧見曾都來了一次,言語間說什麼“官場渾濁,要三思而後行”之類的話頭,甚至還想要回親手交給他的那本記載著鹽引預提賬目的賬簿,被他用陳年日久,不知塞到哪裏的話打發了回去。
看來他被和珅所救的消息已經傳的人盡皆知,都怕他徹底倒向和珅,拚著前程不要,一舉將預提鹽引的案子揭開,到時候可就是驚天動地的大案了。到時候,一方麵是傅恒為首的富察家族,另一方麵是令皇貴妃為首的高氏家族,孰勝孰敗,還真的說不清楚。
說老實話,要退回個十幾年,孝賢皇後活著的時候,尤拔士根本就用不著猶豫,都用不著和珅吩咐,直接就將手裏的賬簿送達天聽了。現在不成,令皇貴妃獨寵後宮不說,下頭又有阿哥,乾隆嫡子皆無的情況下,誰都不敢保證他百年之後,不會將帝位傳給十五阿哥。要知道老爺子雖然五十又五,畢竟身體康健,春秋鼎盛,眼瞅著再活個十年二十年不是難事,到時候十五也就成人了,按令皇貴妃如今這受寵的架勢,有很大的希望繼承皇位。再加上去冬盛傳的傅恒失寵的事情,雖然真相晦澀難明,不過空穴不來風,未必無因。
尤拔士也是普通人,不可能一點也不為自己打算。隻是這樣一來就苦了他了,深處漩渦中心,真正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尤其是聽消息說,高杞和和珅都離了原地,要來拜會他之後,更是如坐針氈一般,想做縮頭烏龜都不可能了。
“江寧知府高杞門外拜訪,大人見是不見?”師爺的話將沉思中的尤拔士驚醒,一顆心豁然一跳,起身忙整衣冠,並不因高杞地位不如自己而稍有怠慢之心,匆忙迎往大門,見高杞帶著一群師爺隨從的站在門外,忙迎上前去笑道:“什麼風把孟蟾吹來了?迎接來遲,恕罪恕罪!”
“大人折煞我了,”高杞一笑,廷參禮畢,起身說道:“早該過來拜會大人的,隻是我剛剛過來,人雜事兒多,前任丟下的爛攤子也得收拾……您知道的,徐大昌雖然問斬了,不過案子首尾尚未處理清楚,本就各有門戶,拉幫結派的,跟案子無關的也有事沒事的糾纏,滿心給我個下馬威,巴不得讓我一上任就出個大簍子那些人才開心。卑職真是分身乏術啊!”
高杞的態度誠懇,不卑不亢,加之人長的英俊,說話間毫無豪門子弟的架子,讓尤拔士忍不住將他和和珅福康安做比較,一時間居然分辨不出誰更勝上一籌,心裏更加難以抉擇。隻是他畢竟也是朝廷三品大員,宦海沉浮多年,臉上一絲聲色也無,隻是笑道:“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呢?地方官員想進機樞,機樞之人又想主政一方,其實是這山望著那山高,什麼官都不好當。就拿我來說吧,鹽政麼,誰都知道是天底下最大的肥缺,都拿我當財神爺看,可誰又知道我的繁難?修河通漕,借銀子;修宮繕陵,也借銀子。工部內務府,哪頭都得罪不起。更別說混雜不堪的三角賬。鹽庫走風的,露水的,潮濕的,賬目不符的,倒買倒賣的……”
尤拔士侃侃而談,從鹽場收鹽入庫,到運至各省發售,秤磅賬目,翻船倒車,庫存耗損出入,人事情弊,說的是雲天霧駕,把個心中有事的高杞聽的是亂麻一般,開頭還能跟的上思路,辨析清白,到最後簡直如墜雲裏,卻不好開口打斷,隻得閉口靜聽,心中直罵老狐狸。
說著話兩人已入後堂,分賓主落座,尤拔士一邊吩咐上茶,一邊自失笑道:“世兄見笑了,我這是平日裏憋壞了,一有人就想抱怨兩句,說真的,真要可能,我寧願去翰林院做個翰林學士,整日裏書香墨海,總比天天對著這些糟心的爛事來的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