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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人往低處走》。我對老子的興趣要比對孔子晚,上了高中才開始讀《道德經》。用的本子也很簡單,沒有注釋,隻有原文,以至於我連版本都不記得。多少年來我就這麼讀《道德經》。讀了很多遍,老子對我,還是朦朦朧朧。
比如說,老子和孔子誰先誰後的問題,胡適說:老先孔後,馮友蘭說:孔先老後。那時候總覺得書上說的就是對的,一下子就犯了難,聽誰的好?後來讀書多了,才知道,讀書這種事,不能把哪個人說的當成定論,要獨立思考。
明白了這一點,再去看關於《老子》的書,才慶幸自己讀《老子》的時候是一張白紙,可以不受幹擾的自己思考。
李零講老子,從架構上講,跟《去聖乃得真孔子》出入比較大,《去聖》是打亂了讀,講老子則是按著順序來:每章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大義",有點像翻譯,也不太像翻譯,李零隻是把意思點到為止;另一部分是"討論",在這一部分裏,李零著重梳理《道德經》中的難點概念,並以帛書甲本考辨各種版本。
與眾多研究者不同的是,李零除了闡發《老子》消極無為、飄然出世的一麵,還注意到了《老子》的另一麵,他稱之為帝王術。李零為何如此界定《老子》的另一麵,我不是特別明白,大概跟古代帝王們普遍"外用儒術,內用玄黃"這個因素有關。而我則覺得,與其說《老子》的另一麵是帝王術,倒不妨說是老子的積極麵。我們不要忘了,老子最喜歡講一正一反、一陰一陽,隻講老子的無為,不符合這種對比強烈的辯證法。老子講"無用",其最終目的,還是"用",所以才有"無用之用"。
有一次和朋友聊起《道德經》,朋友說,他理解的"道",就是名,"德"就是利。道和名,同屬形而上,德與利,同屬形而下。一部《道德經》,就是一部名利全攻略。我倒覺得,朋友的說法頗有幾分道理,在老子的時代,老子沒有那麼玄,老子是被後人搞玄的。我們現在讀《道德經》,不要忘了,老子也是人。
李零的書,對於這些方麵,涉及的少。
李零說:他寫這些,是希望給當下的傳統熱潑潑冷水,其實,沒有哪個人像李零這樣跟傳統文化較真,不較真,才會跟著瞎起哄。通讀這兩本書,很學術,又很通俗易懂,可以作普及本,李零所做的,不過是替人讀書,希望人們認真地對待我們的經典。
娓娓道來
別開生麵
近年來,治學術史者越來越多,其中又以晚清民國為一大重點。原因說來簡單,晚清之前的學人和學術,年代久遠,麵目模糊,很容易讓人產生疏離感,而近晚以來的學人,以其相去不遠,加之傳聞甚多,比如王國維的自沉、章太炎的張狂、胡適的摩登、錢穆的信古,讓人頓生親近。
但細細分析,眾多治學術史的學人,多以後來人的眼光倒敘曆史,所以曆史才變得如此溫順和富有條理。學派的誕生、傳承,在當時也許並非如我們後來看到的如此條理分明,甚至也許是子虛烏有。而眾多著作的陳陳相因,才讓曆史變得如此呆板。
在這樣的關照下,我願意把桑兵的《晚清民國的學人與學術》看作我在這一領域中讀到的最好的書之一。
其一在於嚴謹:學術史和"學人與學術",看似相近,其實分別甚明,如作者所說"前者偏重於專門史的畫地為牢","後者則力求破除分科治學的畛域",由人而知學術,才好了解當時當地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對於學說的影響。由此來敘述學術的演變,雖然不如倒敘曆史條理清晰,但是卻更加接近曆史的真實。從研究晚清學術的地緣與人緣,到我手中現在看到的這本《晚清民國的學人與學術》,在桑兵的學術路徑上,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其二在於別開生麵:以往敘述學術史,多以北京為中心,毫無疑問,北京是學術重鎮之一,但是在民國這一階段,隨著首都不斷的變遷,中國無論是政治、軍事,還是經濟文化,都曾經一度南移,東南學術也一度是中國學術的高點,而在今天的敘述模式下,北京之外的學術都被置於附庸的位置。桑兵的別開生麵之處在於回到曆史的現場,將東南學術以及南方學人與北方學人相提並論。以桑兵的理論解釋,也非常好理解,桑兵身處中山大學,遠離京都,在材料挖掘上,便利多多。
說點題外話,我對桑兵一直心存好感,早在四年前,桑兵出版《庚子勤王與晚清政局》,在書中,桑兵以極大的勇氣對中國百年史學發出了挑戰,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中國史學的"主要問題恐怕還是出在百年以來學風流弊,治史者越來越不會研究曆史。所謂邯鄲學步,反失其本。今人讀史,常呈現一怪相,若不借助於後來外在係統,則幾乎無法讀懂材料,或者說不知材料有何意義。而一旦以後來外在係統為指導,又難免觀念先行,肢解材料本身的聯係與意思。也就是說,今人的問題意識,往往不從材料及其所記述的曆史而來,而由後出外來的理論而生。"這樣的勇氣,我欣賞;這樣的看法,我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