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意思不錯,聽聞你母家外祖那邊,也是廬陽人氏,這廬陽聖廟一案,也牽涉到了……”裴宴嘖歎,打住沒往下說。

江棗對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親戚,沒什麼興趣。

原身記憶裏,當年謝荔仁死後,謝宅亂了套,繼妻王氏卷走家中資產,帶著幾個繼弟南下逃命,壓根沒想起謝秋娘這個謝宅嫡長女。

有一年臘月,謝秋娘收到一封信,來自廬陽,寫信的是她的繼弟謝淮,當時原身讀了幾年私塾,會識字斷句。

偶然看到信件,問謝秋娘廬陽在哪裏?

謝秋娘放下碗筷,當著原身的麵燒毀了信件,原身問那還借不借錢給舅舅,謝秋娘搖頭。

這也是原身第一回看到娘親憤恨堅決的一麵。

裴宴話鋒一轉,似乎滿腔愁苦、心中誌向不得宣泄的樣子,“我雖今科進士,禦前欽點,麵對時下困境,也常感無能為力,投獻之弊,就目前來看,僅在一隅興起一些小風浪,然而縱覽全局,長久下去勢必影響全盤,到時候再想奇謀解決,恐怕早已無法撼動。”

“倘若因之動搖基石,我等將來食君俸祿者豈不要背負萬世罵名?”

裴宴拱手,一副老成謀國的忠良麵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職責,江家二小姐乃雲隱真人一心想收入門下的高徒,想必對這一弊端,有自己的一番論道?”

裴宴循循善誘,問的問題,切中百代以來的要害。

老話說,刑不上大夫,士族世家和老百姓也迥然不同。大燁的現狀,士紳盤子大,名下的田畝多,而一些賦稅名目和徭役雜役,他們是不必繳納和履行的。

大燁的賦稅,主要以實物稅為主,種地的繳納糧食,桑農以蠶絲布帛抵稅,漁民獵戶甚至可以用翎毛和魚鰾來交稅。

當然,如果實在交不上實物,可以用錢票金銀折繳。

除此之外,老百姓還承擔了服徭役、兵役雜役等義務。

遇到豐年,皆大歡喜。

年景不好,老百姓賦稅壓力巨大,往往拋下土地,四處遊蕩變作流民。

士紳們有餘糧,他們不怕。這個時候抄底老百姓的土地,換更大的盤子。

心思活絡的老百姓想到一個辦法,幹脆投獻家中田畝,一來少繳賦稅,二來也可免去一定的徭役雜役,不如到士紳家裏做佃農活得輕鬆。

江棗也聽了裴宴關於廬陽聖廟一案前前後後的具體解釋。

事情是這麼一回事,廬陽孔家,近些年出了個能人,叫孔華,據說是夫子旁支一脈,考中舉人以後,想再考取進士始終沒有考中。

在廬陵府當了兩年主簿,覺得沒什麼意思,回到家鄉另謀出路。

廬陽盛產井鹽,廬江穿流而過,是廬陵府距離海岸線最近的縣邑。

大燁重開海上商路,廬陽乃漕運中轉站,又有天然近海深水港,孔華膽大心細,帶領族人植桑養蠶、建瓷窯,靠絲帛布匹,瓷器和西洋人往來貿易。

做這些,需要大量勞力以及田畝,孔華及其族人名下前來投獻的田畝和人口也越來越多。

他吃肉,別的大戶羨慕嫉妒恨。

便有人羅織罪名,將孔華告到了廬陵府。稱其勾結廬陵府的鹽政,將公鹽私自賣給南蠻琉虯。

告他的人,是當地大戶門下的小嘍囉,正是謝秋娘的繼弟謝淮。

孔華知道內情以後,便帶著手下找到謝淮家中,將謝淮綁到了聖廟。

孔謝兩家在廬陽當地曆來和睦,謝家族人當中出了這樣一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當然是人人喊打。

個別細節,裴宴講的繪聲繪色。

廬陵府府尹擔心事情鬧大,對升遷不利,迅速結案。孔華杖二十,放還名下投獻而來的半數田畝,謝淮押入大牢,刑期十年。

屬於各打五十大板係列。

府尹沒想到的是,這些被放還田畝的佃農,居然聯合起來寫了萬民書,交給了此時正在廬陵府巡視廬江河堤事宜的巡按。

後續這些事不是裴宴關心的重點。

那他關心的重點……

“江家二小姐,依你之見地,當下的大燁,到底該如何才能實現人人都吃飽肚子的願景?”

江棗理了理袖口,向虛空撚了兩下,彎眉露出淺淺笑意,“裴家六公子,問你個問題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