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車一路向西北疾馳,待開到頤和路上,樹木變得越發齊整,兩道筆直的綠廊直插到數百米外的大路盡頭。臨街的房舍也換作各式好看的西式洋樓,有些還從二樓探出根杆子,上頭飄著五花八門的國旗,頗有萬國博覽的架勢。唐劭明不曉得自山西路以西,西康路以東,乃至草場門以內皆為使館區,隻覺得好看。他剛待扒開布簾往外頭瞅,忽聽得魏將軍一聲幹咳,又趕緊坐正了。
車靠右拐了個彎,一頭紮進林木繁茂的岔路,越往裏走就越發靜謐,天色也被樹叢遮蔽地漸暗了。那上尉將車在一堵花崗砌成的赭色高牆下泊穩,唐劭明趕緊拱出去,左手往車門上頭一墊,候著魏將軍下車。
魏將軍啪地一下將他手彈開,弓腰低頭鑽了出來。唐劭明訕訕地捂著手,跟著魏將軍連過兩道崗哨,才緩緩打開高牆底下那道密不透風的黑漆鐵門。這地方讓他平白地覺到壓抑。
待到大門完全敞開,卻現出四塊整齊花圃,種了不曉得是什麼草木,還摻著星星點點的小花,一掃潮濕陰冷的味道。唐劭明給花粉激地打了個噴嚏,那種花的園丁抬頭見著魏將軍,停下手中活計,恭敬道了聲:“魏先生。”
再往裏走,就是一幢二層的歐式小樓。魏將軍擰開門直走進去,把軍帽往架子上一掛,緊著就有個濃眉大眼的勤務兵一溜小跑過來,伸手欲接魏將軍的公文包。
魏將軍沒給他,抬手鬆開領口的風紀扣,又照著唐劭明後頸一拍,對那人道:“新來的副官,帶他去房間。”勤務兵精神抖擻地應了一聲,引著唐劭明往左邊走。
那勤務兵帶著他來到樓梯左邊,擰開一扇白梨木門。唐劭明站在門口略掃了一圈,見裏頭設施十分齊全,書桌坐椅都挨著窗台擺放妥帖,旁邊小床上鋪著一塵不染的白被單,牆角立了兩隻櫥櫃。靠門處還站著一挺高的黑漆書架,上頭排滿了書。不過唐劭明總覺得這屋子不太對勁,怎麼看都不像客房。
那勤務兵見唐劭明也就十八九歲模樣,便不再拘謹,拿胳膊肘捅了他一回,問:“兄弟,怎麼稱呼?”聽口音是個豪氣的山東人。
“你叫我小唐就成。”唐劭明微笑,伸出手去。他曉得自己這初來乍到,與老人兒處好關係總沒壞處。
勤務兵憨厚地笑笑,抓住他手使勁晃了兩下,又看了一眼唐劭明的領章,道:“唐中尉,俺叫王虎,有什麼事盡管吩咐。”
“好,多謝。”
“衣裳都在裏頭,你看看還缺什麼,我再去置辦。”王虎指著右邊的櫃子道,“往後你就住這場了。”
唐劭明走過去,開了櫃子,見裏邊整整齊齊掛了七八套跟自己這身一模一樣軍裝和西服,小格子裏連領帶內衣都備了好幾打,最底下還有四雙軍靴和皮鞋,終於越發覺得不對。他一琢磨王虎的話,茫然道:“以後住這?”
“是啊。”王虎開了書桌抽屜給唐劭明看,“寫字的東西在這場放著。還有,架子上頭的書都是將軍給你找的。”
唐劭明定了定神,心想當個副官莫非還得住在脾氣乖戾的長官家裏,又問:“梅爾中尉也住這?”王虎理所當然地往右邊一指:“他住隔壁屋。”
“唐中尉!”半空中又傳來魏將軍氣吞山河的吼聲。唐劭明曉得今日他上司心情差,把皮包和講義往書桌上一扔,邁開大步跑出房間,正瞧見魏將軍從樓上下來。
他這位長官當真神速,兩三分鍾工夫就換了一身新,西裝馬甲罩著白襯衣,鼻梁上還架了副金絲眼鏡。魏將軍哢嗒一聲合上手裏的金鏈懷表,饒有興味地看著唐劭明,道:“你很愛磨蹭?”一身文質打扮絲毫掩不住周身散發的淩厲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