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邵明下意識地把脖頸往旁邊一偏,鼻子裏仍是飄進了一股清淡香水的味道。
施泰因舔舔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唐邵明看了施泰因一眼,見他臉上竟然現出全然不似要談公事的古怪表情。他往後退了一步,沒接著施泰因的話往下問,故作無事地問道:“您找我所為何事?”
施泰因抬手緩緩摸著下巴,一手抄進口袋。“中尉,聽我一句。”他嘴抿了抿,低聲道,“不要與他走得太近。”
唐邵明心裏大概有數,似問似答地嗯了一聲。
“顧行雲。”施泰因收回手半倚在書櫃上,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左腕上的一道淺疤。他忽然抬起藍幽幽的眼睛,“別招惹那人。”
唐邵明手裏的咖啡輕輕晃了晃,不動聲色回道:“我曉得如何做事。”
施泰因掏出一顆洋煙叼在嘴上,呲啦一聲劃著了火柴,吸得那煙頭迸出亮紅的一點。“走,去營裏瞧瞧。”
正午時分,海州的日頭甚毒,路上的濕泥幹了大半,人走過去隻留下兩行不深的腳印。
唐邵明與施泰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施泰因竟不避諱,說了好些總團的大小事情與他聽,從兵員操課到武器配置,甚至連顧問團打算從合步樓那邊套來馬克沁圖紙這等事都與他說了。唐邵明越聽越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他剛待出口,孰料施泰因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雙湛藍眼睛氳著笑意道:“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你遲早要知道。”
“先前金陵兵工廠照著梅爾中尉的圖已造過好些東西,總團已經配備了不少。這回或許用不了一年,就造得出馬克沁了。無論是軍械戰車,能在本土打造都是上上之策,便是造不出整套,能給老家夥添些新用也是好的。”施泰因抬眼望了望無雲的天,稍稍頓了一頓,“年內,一號戰車的樣品就要到了。這東西可貴得很……”
唐邵明小心敷衍了一聲:“是啊。”施泰因的暗示十分清楚,無非是告訴他,稅警總團打算仿造一號戰車。隻是他心裏卻升起好些疑慮,暗暗琢磨著:給他們提供過好些圖紙的梅副官看著老實巴交,萬不會有膽泄露軍事機密,莫非……
兩人步行穿過樹木掩映的營區,見著黃土鋪就的大操場,少說也容得下幾千兵士。隻是這日空蕩的場地上沒見著操演的兵士,倒是有十幾個僅著短褲的青壯漢子在一人多高的木板牆跟站成一排。唐邵明眯了眼望過去,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同樣赤膊短褲,攥著根黝黑馬鞭慢慢地來回踱步,似是軍官,正與那些人訓話。
他記得施泰因剛與他講過,說是稅警總團每周操課六天,唯獨周日稍稍輕鬆些,隻是查驗內務軍械。這些人穿成這樣站在烈日底下,說是體罰卻又不像。軍中懲罰兵士,絕不會連長官一起剝個赤條杵在如此視野寬廣的操演場上。
施泰因看了眼唐邵明,嘴角逐漸彎成個月牙,也不解釋,隻帶著他往那牆下走去。
那手執馬鞭的軍官好似後腦殼上生了眼睛,他二人還未走近,便轉過身來。唐邵明認出了眼前這肌肉結實的高大男人,不由訝異道:“孫團長?”
孫立人點點頭,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自他麵上一閃而過。“邵明,得閑了?”
“是。”唐邵明想到很快就能回家,十分輕快地答道,“顧少校那邊暫時料理停當,這就準備回去了。”
孫立人抬腕瞄了一眼手表,微微一笑,“不著急。還有些任務給你。施顧問沒與你說?”
唐邵明看看施泰因,實在想不起他跟自己說過什麼任務之類的話題,便搖搖頭。
施泰因抱起胳膊,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露出狐狸似的狡黠:“路太短,還未來得及說便到了。”
孫立人搖著頭笑笑,重又看著一臉狐疑的唐邵明道:“魏將軍今早打了電話過來,叫你閑了就跟著總團的兵士操練。周日恰好要給幾個新兵加訓,你正好一起。”他抬起馬鞭點了點唐邵明的皮帶扣,溫聲道,“邵明,把衣裳脫了。礙事。”
唐邵明掃了一眼在烈日底下挺得跟旗杆似的壯實大兵,一個個繃在那一動不動,緊實到近乎虯結的肌肉上沁出晶亮的汗,不時沿著下巴滴下幾顆豆子大的汗珠,吧嗒一聲砸到地上。
唐邵明登時倒抽一口冷氣,心裏大呼上當,捂著皮帶往後退了一步強笑道:“這……不必了。我還得去顧少校那看看。”
“唐中尉。”孫立人一眼看穿了他心思,手一伸扯住他皮帶,一股大力頓時將唐邵明拉到近前。“這是魏將軍的命令。”
孫立人略低著頭,嘴湊在唐邵明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不光是魏將軍,你大哥也特地拜托了我好幾回……”
作者有話要說:注:
孫立人在海州練兵期間,稅警總團除正式操課“基本教練”、“射擊教練”、“戰鬥教練”外,官兵平時都是打赤膊,他自己平時也經常赤膊短褲參加官兵的各項運動,與官兵打成一片。孫立人習慣手拿小皮鞭指導士兵們訓練,動作不對便抬鞭指點一下,有時還親自示範。
三日內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