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鋤假(3 / 3)

我直起腰,向地頭望去,這麼遠,這麼一棵棵的薅,也就是一棵棵底數,得猴年馬月?眼睛是懶蛋,手是好漢!看是看不到頭的。我的額頭有些癢,隻能用袖子擦拭兩下。我悶頭往前薅,不再抬頭往前看。我忍著想抬頭看的欲望,鼓足勇氣,不一會就到頭了。我站在地頭順著壟往回望,荒蕪變成了清新。穀苗棵棵精爽挺立。我情不自禁地說出:“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耕耘才剛剛開始,收獲還遠談不上!”齊國良說。

“莊稼的收獲當然談不上,還需好幾個月呢!可思想、精神上的收獲卻是滿滿。”白天勤說。

“開會了!”班長喊。

李老師示意,開始吧!

勞班長環顧同學們一周,收回了目光,開口了。

同學們,今天的勞動結束了。大家談談勞動體會,暢所欲言,有啥說啥。一個人發言其餘人要注意聽。

勞動創造了財富。今天薅的穀子,到秋就會有收獲,我們吃的小米就是穀子的產物。

勞動陶冶了情操,健康了身心。

勞動使我產生了自食其力的感覺。勞動光榮、好逸惡勞可恥!

勞動使我們付出了體力——累!卻收獲了糧食和思想。

不勞而獲是剝削階級思想。不勞動使人懶惰精神空虛頹廢。

為難情緒是勞動的大敵!

勞動解放了人的身心。

勞動貴在養成習慣,習慣成自然。

人活著,就要勞動。

............

這是一個初中生的一次勞動。

第二天,白天勤問父親,放夏鋤假了,我要去生產隊鏟地。父親說,“你就把咱家自留地裏的草薅了吧!地也夠荒了。”

“不!老師說了,要到生產隊裏去勞動,結束時,還要讓隊長給寫一個鑒定。”

“這家夥的,老師的話趕聖旨了。齊國良、陳雁曦他們呢?”

“他們也是一樣到生產隊勞動,老師說了,這個假叫夏鋤假,一定到生產隊勞動,不是學生放暑假,所以,不能幹私活,不能假公濟私!人家都大公無私,你假公濟私,多可恥!”

“你是不是念書念傻啦!是吃公家飯長大的還是吃自家飯長大的?”

“咱們不是都吃的生產隊的糧食嗎?高粱米飯、小米飯、苞米麵餑餑、哪一樣不是生產隊地裏長出來的!”

父親閉口無言,其實,天勤說的也是實話,可是,他心裏還是認為吃的是自家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齊隊長安排道:“你們幾個學生,就跟著婦女那邊鏟穀子吧!一邊一板子,不需要摘苗。”

太陽依舊是熱,蓋住地皮的莊稼綠呼呼的。遠處的一夥人分不清男女——那是河灣東隊的社員。熱風吹得人昏昏然。大家突然寂寞,大地鴉雀無聲。鏟地的活不累,速度又不快,人們可以一邊鏟地一邊說話,似乎鏟地並不需要動腦。其實,這是熟練的結果。

寂寞不可能持久。

地瓜皮突然提出一個問題:“你們都是念大書的,我是個大老粗,有一件事我就是想不明白,生產隊講的是按勞分配,幹一天活12分,割大地、夜戰可15分甚至20分。不幹活,也就是你請假或者耽誤工一分不得。可是每家大人孩子沒人計較幹活多少,吃飯也是能吃多少吃多少,從來沒聽說誰家把孩子飯碗搶下來。這是為什麼?”

齊國良說,“這你還不明白,國家法律規定,撫養未成年人是監護人的義務,棄嬰、虐嬰幼兒是違法的。”

地瓜皮不屑一顧,“國良,我不是拔強眼子,沒有法律的時候也沒看誰把孩子扔外頭去不管!牆外老太太兩個傻兒子,不會做飯,老太太十冬臘月凍得斯斯哈哈還得起來給傻兒子做飯。這是為什麼?”

國良支吾半天,“那不是因為她是他媽,他是她兒子嗎?”

“是啊!媽對兒子為啥就不講代價地付出呢?”

陳雁曦說道:“他媽該他的!天下所有的媽都該兒女的。”

白天勤道:“媽愛孩子,是天性——天生之性!”

“為什麼呢?”地瓜皮追問道。

“沒有為什麼,就像幾何裏的點一樣,是最基本的概念。”

地瓜皮突然醒悟,“我們天天喊共產主義,其實共產主義就在眼前——我們的家就是共產主義。”

“共產主義是一種社會製度。是一個社會,不是家庭。”

“不是說共產主義是大家庭嗎?”

“共產主義是大家庭是一種比喻,比喻共產主義社會像一個大家庭一樣,人口眾多,人與人之間和睦相愛,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像一個兄弟姐妹的大家庭一樣。”

“到了共產主義,父母是不是更稀罕兒女?兄弟姐妹是不是更親近?兒女對父母是不是更孝心?”

齊國良瞅了一眼地瓜皮,說:“應該是吧!”

白天勤道:“共產主義社會人人平等,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大家團結互助,沒有親疏——就是沒有你倆相近,我倆向遠。你問的問題有點太自私!太狹隘。”

地瓜皮瞪大了眼睛:“沒有親疏?”

“共產主義還隻是一種理想,具體是啥樣,到時候才能知道。”

“像地瓜皮那樣窮追問下去,容易走入誤區。畢竟大家都是根據自己的理解想象來回答的。”

夏日的田野裏殷殷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