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從學校到生產隊(1 / 3)

八月末,秋風乍起。暑氣漸漸退去,人們也精神多了。白天勤的父親背著三十斤小米,送兒子上學。河灣屯離蟲城三十多裏。然而,蟲城並不是他們的目的地。隻是一個中轉站——在蟲城火車站乘坐開往大屯的火車到達大屯鎮,那裏才是蟲城九中所在地。

“你怎麼還把shuihu背來了?”齊德興笑著說。他是高二學生。是白天勤上一屆。

白天勤先是用手摸自己身上的背包,又回頭回腦的看自己的身前身後,“哪來的shuihu?”

齊德興笑了,指著露出半個書皮說道:“水滸傳,這不是水滸嗎?”

白天勤恍然大悟,“啊!我心思是裝水的‘水壺’呢!”

時間將近中午,太陽還是有些毒。

白天勤的父親說,“我就送到這兒吧!德興,他沒出過門,你就多費心啦!”

齊德興說,“老叔,你就放心吧!”

學校坐落在鎮東南角,離鎮火車站有一裏多路程。火車站候車室也隻不過是中間通透的跨度較大的紅磚房。規格和外貌與民房大不相同而已。學校是1954年建成,迎麵的房山牆上用水泥塗抹的1954的字號。一個穿著水藍色襯衫乳白色褲子,走路有些踮腳的高個子老師很是顯眼。聽說,他是教務主任,姓金。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宿舍老師分配了宿舍,白天勤把行李放在自己的鋪位上,就去參加新同學見麵會。同學們來自蟲城周邊的四麵八方——俗稱老郊區。初次見麵自然互不相識,麵麵相覷。有的不一會就熟了,有的還保持著陌生。白天勤就屬於後者,他把自己封閉在自我空間裏。似乎他來到這個學校就是學習的,其餘和他無關。更不需要和同學相識。

偏西的太陽照在小鎮上,各家房頂的炊煙嫋嫋升起。學生放學、人畜回歸,把小鎮的鄉下農家本色暴露得淋漓盡致。白天勤的心頭立刻湧現出想家的心緒。他從來沒離家這麼遠,更沒有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住過。他的腦海裏出現了母親抱柴,一手揚在肩上,一手拄著棍子,一步一點的走向上屋的情景。他強製自己,不去想這些。叮囑自己:你是來上學的!你的下一個目標是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後考上名牌大學!他想用強大的目標壓下去想家的念頭。一天、二天、三天............他的想家的心情不但沒減,反而愈演愈烈。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心頭——幹啥不是一輩子!

想家戰勝了讀書。

回家首先要過父親這一關。

“你也不小了,我也不管你了,自己好好想想吧!”

父親的臉色比哭還難看,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不再說話。屋子裏陷入沉默。

“他要是實在不念就不念吧!幹啥不是一輩子。”母親說話了。

生產隊說啥的都有

“那麼容易考上的,怎麼說不念就不念了?也太任性了。”

“一定是犯了錯誤,讓學校開除了。”

“不可能,剛開學能犯什麼錯誤?”

............

“你再想想,還是回去的好,幹莊稼活可要挨累一輩子。”父親說。

我還是不回去。做好了挨累的準備。夜長夢多,他第二天就參加了勞動。

齊深從大隊開會回來,宣讀了會議精神——割資本主義尾巴。這個尾巴就是小片荒。齊深說:“這次割資本主義尾巴,童書記是下了很大決心的,一份不拉。大家先自己報名,都誰又小片荒,在什麼地方。”

白天勤饒有興趣的說道:“這不該叫資本主義尾巴,實在要叫的話,應該叫封建主義的尾巴!”

“為什麼?”

“因為,這小片荒種的糧食,不是用來賣的,而是農民自己補貼家用,具有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性質。要非找資本主義尾巴,我看各家自留地種大蔥大蒜的具有資本主義性質。因為種這些根本不是自用而是賣錢。”

白天勤第一天勞動就覺得自己的知識派上了用場。

“中啦!你可別節外生枝啦。這都夠嗆啦!”

“眼看就秋收了,砍了多白瞎?哪怕到時候給生產隊也比現在砍了強。”

社員們一邊割,一邊心疼,一邊自言自語,“白瞎啦!再有一個月就成熟了。”

白天勤心想,砍小片荒這件事,老農——扛一輩子大活的那些老莊稼人是不喜歡的,因為這傷害了他們的切身利益。小片荒就是他們的”業餘傑作“——在生產隊勞動空餘時間一搞一搞刨種,伺候一春八夏眼看要成熟了。地富反壞右沒有小片荒,他們也不敢開小片荒。年輕人也沒有小片荒,他們心中沒有這個概念,更不願意嘴嚼著飯頂著烈日揮鋤動鎬,格外付出這份力量。所以,砍小片荒這件事是不得人心的。但這件事確實具有封建主義色彩,就像自留地裏種大蔥大蒜具有資本之義性質一樣。可見,土地車馬雖然公有製了,但資本主義並未走遠,封建主義殘餘思想也並未被消滅。它們就潛藏在農民的心底——那些扛大活人的心底,時刻準備萌動。這些貧下中農們酷愛土地嗜土如命。祖祖輩輩一代又一代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盡管這塊土地的所有權一直在變,今天歸你,明天歸他............但他們一直在這塊土地上耕耘沒有變。日積月累的辛苦勞作使他們對這塊土地產生了深厚的感情。有感情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方麵是他們熱愛土地,甘願土裏刨食辛勞一輩子不離不棄,錯誤地把自己當成了土地的主人。壞的方麵是封建土地所有製的私有之根牢牢地紮在他們心中。大半輩子的辛酸苦辣、大半輩子的耳聞目睹,使他們錯誤地認為,不管這塊土地歸誰,姓啥——姓公還是姓私,都得用人耕種。給誰幹不是幹呢?隻要自己勞而苦幹,忠於職守,在這片土地上辛苦耕耘,就能吃飽肚子,就能養家糊口。甚至,異想天開地認為有一天他們憑借著自己的辛勞和節儉也能買到一畝三分地。豈不知很多扛活人也都是這樣想的。在土地私有製度下,土地是可以自由買賣,然而,土地數量是一定的、有限的、不變的。窮人買到土地的概率幾乎為零。這樣的買賣隻能使土地向有錢的大地主大資本家集中。農民隻能永遠是地主資本家的打工人。他們不懂剝削,也就看不到剝削。更感覺不到剝削。他們或者是活在“有一天............”的幻覺之中,或者是活在任勞任怨的給地主扛活一輩子的命運之中。共產黨來了,打倒了地主分得了土地,有些原本是扛活的苦大仇深的窮人認為機會來了也做起了“地主夢”,有些人為了解決眼前困難把分得的土地賣了,解了當務之急,繼續淪為扛活的。一覺醒來,合作化運動轟轟烈烈,“入社”走集體化道路開始了——“地主夢”破滅了,二次扛活的又撿了個大便宜。——當然這隻是對眼前利益說的。初級社,高級社,人民公社,芝麻開花節節高。“土地私有”的觀念淡漠得影影綽綽、剝削的觀念淡化得無影無蹤。大公無私、公而忘私、舍己為人的思想如雨後春筍蓬勃湧現。然而,假公濟私、損公肥私、自私自利始終沒被消滅。它隻是暫時地潛藏在各階層人士的心底。一旦時機成熟,便會發芽、長葉、開花,甚至結果。所以,封建資產階級思想依然存在,隻不過是程度有所淡化,表現由公開轉為隱蔽,由普遍轉為個別零星,現階段這種存在是否有它的合理性呢?比如,農民有少量的自留地是被允許的。就比較合理。它既不能使土地私有泛濫成災,還可以解決農民的吃菜問題。像小片荒這類具有封建土地色彩的現象是否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