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塊就別砍啦,緊挨著生產隊的地,又都種的是高粱。”老聾頭齊順發說。
“那就先留一留,有人反映再說。”
齊友傑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孤立在泡子中央高崗上的那塊高粱非常顯眼,砍得友傑一門咧嘴,“白瞎啦!”
農民心裏很複雜。
白老疙瘩把自留地的土豆子摳出一絲袋子有三十多斤,他對白天勤說:“你明天把它背到磨電道頭,賣了錢,我給你媽去配膏藥,你媽的腿又犯了。”
磨電道頭離河灣屯有三十多裏路。白天勤扛著土豆袋子操近道向城裏走去。他一氣兒走到東馬屯,肩頭痛得厲害,他放下袋子,肩膀已經紅腫。三十幾斤土豆分量雖然不算重,遠道沒輕載,土豆子又格格淩淩,他本來就瘦,硬揢硬,當然疼。他歇息了二十分鍾,一使勁,把那袋土豆子舉到肩上,他決心不再停下腳步,路不走是不能到頭的。遠道沒輕載,越走越沉,好不容易到了磨電道頭,他選擇一個地方靠牆站著。磨電上下來的人,都頭也不回地匆匆走去。他們多是從城裏出來回家的農村人。白天勤又把那袋土豆子舉到肩上,向城裏走去。他在製品所門口停下來,擺出賣土豆字的架勢。果然,一個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停下了腳步。兩人的爭爭講講又引來了三四個人駐足,他們要合夥買下這袋子土豆。討價還價的結果賣了十五元。
晚秋的大地一片凋零,蘭花蒿像星星在衰老的秋草中眨著眼睛,紅菇娘結出一個個鮮紅鮮紅的菇娘半掩在老綠的葉子下。白天勤順手摘下一顆,扒開外皮送入嘴裏,酸酸的酸裏帶甜,又有點苦森森的。
割穀子是個累活,一是貓腰二是費力。特別是鐮刀不太快,就得使出吃奶的力氣。白天勤覺得嗓子有點癢,他努力地咽下一口吐沫,想壓住咳嗽。誰知癢卻一步緊似一步的逼來,終於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一個沒憋住,咳嗽一個接著一個,差點把心肝肺都咳嗽出來了。
“要是累,就先歇幾天,割完地再幹。”父親說。
“不——我不累。”
白天勤表現出空前的倔強。他已經是一個農民了。——自己心甘情願的步入了這一行。整整提前三年。難道要打退堂鼓?不!還沒到那個地步。
“乍幹活,抻著點。把勁兒使勻。幹長了就不能這麼累了。”
白天勤的眼睛一熱,急忙扭過頭去。可憐天下父母心,最疼你的永遠是自己的父母!
爹,對不起!兒子不孝,沒有實現您夢寐以求的\"白家出個念大書\"的百年夙願。他心裏說。
歇氣了。組長齊萬山各壟檢查質量,他走到白天勤的壟上,叫過賴國安,“來!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你幹的那是活嗎?半輩子的莊稼人讓你白當了!”
父親的臉上終於有點樂模樣。
農活對於白天勤並不陌生,初中時春夏秋三個季節的農忙假每年都不少參加,不過像今天這樣正莊其是的幹活還是第一次。在地裏雖然腰彎得折了一樣,可是直了一會就歇過來了。睡了一晚上的覺醒來,渾身骨頭渣子都碎了一樣的疼痛難忍。胳膊腿更是動彈不得,一動像掉下來一樣。沒想到,從學生到農民還要脫胎換骨。自己當初咋就沒想到呢?他深刻體會到隻有親身經曆才知道你能否經受住考驗、能否勝任。
寧叫身子受苦,不讓臉上受熱。這是他經常聽到父親說的話。當初聽父親說時還不以為然——啥身子臉子受苦受熱的?現在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寧可受苦受累也不讓別人說三道四指手畫腳背地講古!
父親臉上的樂模樣沒幾天,就消失了。齊德興從九中回來,告訴白天勤,老師讓你去一趟,念與不念都要有個結論。白天勤的父親趁機說道,“還是回去念吧,這幹莊稼活有啥出息?還不是捋壟溝找豆包!念書咋的也比下莊稼地強。”白天勤猶猶豫豫,父親說的對,長年累月在莊稼地裏混確實挨累看不到任何前途。可是,自己又承受不了離家的痛苦............
星期一的早晨,他來到了隻有一麵之緣的蟲城九中。他一到學校想家的心情驟然湧起。他暗自囑咐自己,要堅決——不念就是不念!想家的滋味你是承受不了的。在家幹莊稼活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個累嗎?沒看哪個墳丘子是累死的!父親說了,乍一開始是累,一回生兩回熟,時間長了就不那麼累了............他給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還千叮嚀萬囑咐的:白天勤,你要堅持住!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的,不念就是不念,不能三黃兩慮。
班主任老師叫走了他:“金主任叫你,要好好說——態度要好。”
金主任就是那個穿水藍色襯衫乳白色褲子有點點腳的大個子老師。白天勤規規矩矩雙手下垂站在金主任麵前。準備接受批評——反正都不念了,批評算啥?
“你叫白天勤嗎?為什麼不請假就往回走?一點組織紀律性都沒有。你不念為啥報考我們學校?我們少招了一名學生這個責任你能承擔得了嗎?”
金主任一連串的提問,白天勤閉口無言。
永別了,母校!剛剛認識的母校。
白天勤回到家,這一次是背著行李,就像他報到那天一樣。不過今天是從學校回到家。他向父親撒了個謊——我被學校開除了。讓父親徹底死了這份心。
割完地,幾個老頭開始平整場院,作著打場的準備。青壯年勞動力投入了農田水利大會戰。
新開河一線車水馬龍人喊馬嘶,站在大堤上向南望去,人山人海黑壓壓的一片。抬抬的、肩挑的、馬車拉土打著斜往壩頂上拉的............人們像螞蟻一樣河上河下絡繹不絕。白天勤和發財一副抬,兩人一叫勁一立方米的土離開了地麵。沿著45°角的坡麵一步步地向上攀爬。白天勤隻覺得肩頭像千斤閘一樣往下壓,拽著耳根生疼。又覺得嗓子癢,癢的直要咳嗽。好不容易到了壩頂,涼風習習,豁然開朗,向河對岸望去,眼下是一望無際的莊稼。——懷遠縣的秋收還沒結束。
一道清河水一座虎頭山
大寨那個就在這山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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