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錢難掙,屎難吃。
白承歡看了眼麵前辦公桌上收拾的幹幹淨淨的丁點兒家當,咬著後槽牙拿著比命還短的工資條大步走進了老板辦公室…
啪的一聲!工資條被一巴掌扣在了某人的腦門兒上。
那可憐的幾串數字在禿頭老板油膩膩的大臉盤子上隨風飄蕩,一晃一晃的,顯得格外惡心人。
“老子不伺候了!”白承歡揚起歡快的巴掌,快準狠的照著禿子的臉上扇了過去,工資條隨著巴掌帶出的自然風洋洋灑灑落地而席,上麵的1800元白紙黑字顯得十分紮眼。
白承歡頂了頂腮幫子,拿出兜裏早就備好的濕紙巾使勁兒擦了擦手,然後一臉嫌棄的扔在了滿臉懵逼的禿子臉上,隨後揚眉吐氣般晃了晃腦袋,嘚吧嘚吧的打開門一溜煙跑的沒影兒…
幸虧提前把家當收拾的一幹二淨,溜之大吉的時候才不至於這麼狼狽不堪。
聽著禿子後知後覺的尖叫聲,白承歡已經抱著自己的東西挑著眉上了電梯。
在那最後一道髒耳朵的咒罵尾聲中,白承歡也算是徹底告別了這個委曲求全了兩年半的虛偽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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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到家快半個月了,白承歡躺在農村獨有的老破木床板上翹著二郎腿,盯著掉了大塊膩子的房頂看了好大一會兒。
明個兒就正式立秋了,掰著手指頭算算,自個兒也差不多21歲了。
看看銀行卡裏的四位數餘額,還是這麼一事無成。
略微有些沮喪的朝自己腦門兒拍了兩下,聽著門口一大早就開始扯著嗓門的譏笑聲,白承歡唉聲歎氣的下了床,從門後頭拿了個鋤頭扛在肩頭繃著嘴走了出去…
大門口說三道四的老頭老太太一看白承歡這愣頭青的架勢,頓時閉著嘴拿著小馬紮往後退了幾步。
但雞群中總有那麼一隻想當鶴的。
“你媽不是說你在祁洋市紮了根兒買了房,工資一月一萬八,還找了個城裏對象?這咋扛著包裹又回俺們白家村了?”一個滿臉麻子的老太婆不怕死的指著白承歡呶呶道:“咋了?當初你考上大專的時候你媽得瑟的一個村都知道了!殺雞宰羊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俺們村兒出狀元了呢!這不也灰頭土臉的從大城市滾回來了?!!!”
白承歡把鋤頭從肩上放下來,一聲不吭的猛地跑到老太婆身邊!齜牙咧嘴的舉著鋤頭衝她嗷嗷叫…
這突如其來的奇葩陣勢,嚇得一大堆人齊刷刷一激靈!
老太婆心髒撲通撲通直跳,拐棍也不要了,抱著小馬紮一瘸一拐跑的十分勵誌…
關詩敏坐在裏院的破木凳上低著頭洗衣裳,時不時的抬眼打量一下白承歡的表情,然後在目光對峙的時候快速低下頭裝死。
“我說媽,你能不能盼我點好?”白承歡蹲在她麵前無奈的咂巴了一聲,“從小到大這村裏的人你得罪了個遍,你說你得罪誰不好?你總不能連老頭老太太都招惹吧?”
關詩敏加快了手中搓衣服的速度,突然想到什麼,停了下來,癟著嘴抬頭看了眼白承歡,訕訕道:“你爸還在的時候,咱家是村裏最有錢的,他們啃窩窩的時候咱們家已經吃上白麵饃了,窮鄉僻壤出刁民,這個理兒誰不知道?打你爸還在的時候咱家就遭人嫉妒上了,你爸一蹬腿兒,可不都來幸災樂禍了?我要是不跟他們杠,咱們家早就被人欺負死了!我這不盼著你長大有出息,我好在他們麵前揚眉吐氣嘛…”
白承歡抿了抿唇,眼睛突然一酸,眼尾紅了一大片。
“我平常一個人在家也沒人說說話,實在無聊的很了就去你爸墳頭上嘮幾句,再不然就是跟村裏這些人侃天侃地互相吹吹牛筆…我也不想…”
沒等關詩敏把話說完,白承歡拍拍褲腿起身走進灶房,拿了張廢紙做火引子塞進灶口裏,隨手添了把柴,站起身攪動了一下鍋裏的大米,蓋上竹竿蓋子又坐了回去,眼眶濕濕的,白承歡用手背擦了兩下眼睛,繃著嘴不說話。
這灶台的火太旺,煙太盛,熏著眼睛了。
才不是他白承歡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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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晚飯,白承歡抱著老式搪瓷盆去壓水井旁壓水,看著盆裏清澈的井水倒映出的一輪圓月,水麵泛起一片耀眼的波光粼粼,他頃刻間借景生情。
他突然想他死去的親爹了…
記得之前村裏老頭老太太總是搬著馬紮坐在一起說以前舊時候的稀罕事,白承歡記得有那麼一個好像是講的什麼半夜十二點帶三個饅頭三根香到死人墳頭上磕三個響頭,邊磕邊嘴裏喊著已故人的名字,等到白麵饃皮兒上落滿了香灰,已故人的魂兒就會從地底下鑽出來見你…
白承歡抹了把眼淚,看見他媽房間裏的燈已經熄了,仰頭看著月亮想了想,抱著搪瓷盆拐進灶房刷完碗收拾利索之後,從地鍋裏拿了三個摻了玉米糝的黑黃饅頭,又順了兩個家養的土雞蛋,從破櫃子裏扒拉出來上次給他爹上墳沒用完的香,繃著嘴輕手輕腳出了院子…
大約走了將近四五裏,天上的明月高懸耀眼,照亮了腳下這片養育了他21年的黃土地。
兩邊的玉米杆子已經快要淹沒一個成年人的身影,白承歡1米79的個頭都隻能踮著腳伸個腦袋往遠方探路…
遠處的蟬鳴忽遠忽近,夾雜著各種數不清的犬吠鳥啼和風聲,靜謐中又徒添一份濃濃的鄉情。
還是鄉下好。
白承歡深吸一口氣,鼻腔深處都是大自然那股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
當初又何苦跑到大城市給人當兩年半的孫子?低眉順眼,加班熬夜,吃不飽穿不暖,東奔西跑,腳底磨泡。
在一係列頂著腫眼泡黑眼圈不要命的努力下,禿頭老板僅用了兩年半的時間終於如願以償丟掉自己剛補了兩條輪胎的兩輪小蹦蹦,開起了最新款白色覆珠光膜的大奔七座suv…
禿子老板給他畫了兩年半的大餅,一次比一次畫的大,一次比一次畫的香,最後畫的白承歡每個月拿著1800的可憐工資還在睡夢中憧憬著以後升職加薪當總經理的場景。
公司私營,規模小的可憐,員工來來走走,換了一波又一波,除了白承歡這個做什麼事都一根筋的憨貨…
白承歡陪著這個小化妝品公司從90多平變成280多平,從3個工位變成30多個工位。
後來應屆的大學生一個月拿四千多,他累死累活一個月一千八。
禿子一直哄他,說剩下的業績當他入股了,每個月先給白承歡1800當零花,等到年底公司盈利了,連本帶利的都少不了白承歡的!
於是白承歡這初出茅廬的純情憨貨就這麼著了老狐狸的道兒,一年又一年,年底推明年,明年推後年,總之一句話,公司沒盈利,現在沒有錢~
後來在同事不斷的勸說下,兩年半後,白承歡看著禿子老板款款而來的白色大奔,心裏頓時淚如雨下。
及時止損。
白承歡含著血淚攥緊拳頭勸自己男兒當自強…
撒氣的一巴掌之後,白承歡惡心的要死,錢不錢的也不想計較了,隻想趕緊逃離那個是非之地。
於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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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承歡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一想起以前的事心就隱隱作痛。
他加快了步伐,像個迫切找人告狀的孩子一樣,最後彎彎繞繞直接飛奔到了一堆小小的土包旁邊,砰的一聲跪在地上抱著他爹的墳頭抽著肩膀哼哼唧唧的哭了出來…
估計是哭累了,白承歡翻了個身仰躺在他爹的墳頭上,繃著嘴看著天上明晃晃的月亮。
他哭的肩膀一抽一抽,委屈的眼角泛紅,撅著嘴不服氣的打了個嗝兒…
天上的月亮真大,真圓。好像老板給他畫的大餅。
白承歡是個無神論者,他其實不怎麼相信村裏老人說的那一套,卻又不知道為什麼頭腦一熱拿著東西大半夜跑到他爹墳頭上想要試探一番。
擺放完饅頭和雞蛋,插好三根香之後,白承歡規規矩矩的跪了下來,朝他爹的墳狠狠磕了一個頭!
“我沒出息,沒讓我媽過上好日子。你走之後我渾渾噩噩的考了個大專,跑到市裏給人當了兩年半的孫子。錢沒攢到,也沒學到什麼本事。”
“我往後的路該怎麼辦啊爸,你要是真能顯靈,你出來給我指條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