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嫿月頭痛地發現,她又看不懂謝池了。 謝池如今的所作所為,如果僅僅是用試探來概括的話,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然而不相信又如何呢?前世她在被即墨淵撿回風衛的時候,也從不懷疑即墨淵有利用她的心思。 一個被嬌慣壞的貴女,又被人毀了清白,被家裏趕了出來,不得不流落街頭……她實在想不出,即墨淵收留這樣的她,能有什麼好處。 現在的她回頭看看,倒是想通了。 今生的她,看透了前世的局,便不得不慎之又慎,她現在摸不透謝池的心思,又怎能保證,謝池不會是下一個即墨淵? 若是今生再走入同樣的迷局,她可恐怕不會再有一個來世供自己追悔了。 她雖然對謝池有好感,但也能清醒地意識到這段關係的詭異之處。 謝池的心思,她賭不起,即便知道自己有資本去喜歡,也不能賭。 容嫿月深吸了口氣,眯起眼睛來,七夕同遊,便應了也罷,這一日遊罷,謝池應該會更清楚地意識到,和她容嫿月扯上關係是個什麼概念。 她挑眉:“如此,容家便等著世子的請柬。” 說完,容嫿月轉身邀林江仙上馬車,七夕的事情可以先不管,林家的事情卻已經迫在眉睫了。 在出發之前,她已經跟林江仙商議過了,隻說是林江仙母親去世之後進京投奔林家,因為盤纏不足借宿在容家別苑,容嫿月知道之後,便特地為她置辦行李,送她回林家。 關起門來,林尚書如何對待林江仙是一回事,當著外人的麵,如何表示又是另一回事了,堂堂的禮部尚書,若是嫌貧愛富,不認親生骨肉,傳出去這官位能不能保住可就不一定了。李氏再怎麼不好,畢竟是林尚書的糟糠之妻,即便是貶妻為妾了,終究是跟著林尚書由貧到富的,她死了林尚書沒有表示也就算了,如果連她的女兒也要一並嫌棄,那林尚書這個陳世美的名聲就真得背下去了。 況且,林江仙既然是林尚書的女兒,她的嫡母就是賀氏,林尚書如果不認這個女兒,丟臉的反倒會是賀氏。 容嫿月早就給林家送過了帖子,是以林尚書和賀氏也都知道了林江仙要回來的消息,兩人原是不把李氏和林江仙放在眼裏的,卻沒想到林江仙居然碰上了容嫿月這個刺頭…… 清官難斷家務事本是常理,可是容嫿月這個人又豈能用常理推斷? 賀氏瞧見林江仙踏進正堂的時候,眼底裏透出一絲怨毒來,若是李氏沒有留下這個女兒該有多好? 李氏已經死了,若是沒有林江仙,誰還會知道李氏曾是林錚的正妻?她這個狀元夫人,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下去了…… 可偏偏,李氏卻生下了這個女兒! 賀氏本是丞相嫡女,自小嬌生慣養,從來就沒被人違逆過,偏偏林江仙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她的丈夫曾經有另一個正妻的事實! 話雖如此,在外人麵前,賀氏又不能表現出自己的情緒來,隻能是先謝過了容嫿月,繼而將林江仙接到身邊,噓寒問暖過後,歎了口氣:“可憐的孩子,我原本覺得,留你在李氏身邊照顧,你們母女倆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誰知李氏還是去了。” 林江仙垂眸看著賀氏拉著她的手,神色淡淡:“多謝母親貼心,知道兒行千裏母擔憂的道理,願意讓江仙在生母身邊盡孝,如今生母已去,江仙也是該回到父母身邊承歡膝下了。” 賀氏臉色微變,一麵又歎氣:“唉,我也知道,你是怨老爺將李姨娘送回老家,可是當年若非李姨娘疏忽,老太爺和老太君也就不會……”“祖父祖母離去時,並未說過一句對姨娘的不滿,二老的喪事,還是姨娘操持的。” 林江仙聲音輕輕柔柔,卻讓賀氏極為窩火:“祖父祖母去世的時候,母親還沒有進門,為何此時談起二位先祖來,卻是言之鑿鑿?” 賀氏掐上了自己的袖子,忙不迭地朝容嫿月一笑,又看向林江仙:“這,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我也勸過老爺,說李姨娘照顧二老定是盡心盡力,無奈老爺那時正沉浸在悲痛裏……”“一痛便痛了十年?”林江仙抬眸。 賀氏臉上的笑實在掛不住:“江仙!老爺是你的生父,即便你對老爺有所不滿,也不該出言如此無禮,何況此處還有外人!” 林江仙又垂了眸眼:“母親恕罪,方才母親提到,在祖父母去世的時候,父親因為太過悲痛而沒有聽您的話,江仙此時也是如此心境。既然當時母親能夠體諒父親,那麼現在,想來您也能夠體諒江仙吧?”容嫿月適時地歎了口氣:“林姑娘生母剛剛亡故,正是傷心的時候,林夫人能夠大度包容,果然是大家風範。” 此話一出,賀氏就是想發難也做不到了,隻能咬著牙笑了笑,忍住了她的奚落。 就在這時,下人稟告,賀氏所生的女兒林雅仙到了。 林雅仙比林江仙小了兩歲,今年還隻十三歲,然而神態卻端莊穩重,比賀氏顯得更為老成。 她進門的時候,穿著一件杏色的小襖,下麵係著淡紅色的留仙裙,頭上還帶著幾隻珠釵,和林江仙比起來,更添一份貴氣:“聽說姐姐回來了,雅仙特來相迎。” 林江仙抬眸看了林雅仙一眼,淡淡道:“姨娘過世的消息,幾日前便傳到京城了吧?” 林雅仙歉意一笑:“雅仙知道應為姨娘守孝,隻是如今中秋遊藝在即,雅仙須得日日去女學苦練技藝,身著素服,著實有些不雅觀……”容嫿月挑眉,看向賀氏:“林夫人也這麼覺得?” 賀氏抿了抿唇,笑道:“容三姑娘,中秋遊藝乃是為了明年的三國會盟做準備,這國事總是大過家事的吧?” 容嫿月點了點頭,似是感慨:“林夫人果然是大家風範,知道先國後家的道理,原本我還覺得,想要勸動林夫人是很難的,沒想到林夫人有此見識,已經自己應允了。” 賀氏聽得一臉茫然:“什麼,什麼應允?”“戴孝參加中秋遊藝啊。” 容嫿月目光落在林雅仙身上,似笑非笑:“林大姑娘在回來的路上跟我提過,李姨娘想要她參加中秋遊藝的事情,我當時覺得她既然在孝期,最好還是不要拋頭露麵,不過沒想到林夫人如此深明大義,將國事放在家世之先,而且並未禁止林二姑娘去女學,甚至連孝都不用戴……” “既然林二姑娘是如此,那麼大姑娘自然更是如此,林大姑娘,你還不多謝林夫人嗎?” 林江仙坦然起身,不顧賀氏僵住的臉色,下拜:“江仙多謝母親體諒。” 林雅仙臉色微變:“姐姐,你與我的情況怕是不同吧?” “是什麼樣的不同,讓林二姑娘覺得,你可以穿得花花綠綠,去參加中秋遊藝,而林大姑娘就隻能留在家裏守孝?同樣都是林家的女兒,同樣都是庶母去世,怎麼就有了這樣的差別?莫非林家這一家人,還要守兩樣法不成?” 容嫿月哼笑了一聲,身子朝後一倚:“林夫人這丞相府邸出來的人,又是當著外人的麵,總不會一碗水端不平,厚此薄彼吧?” 賀氏咬了咬下唇:“此事是我林家家事,不勞容三姑娘費心!” “不勞我費心,難道也不勞天下悠悠之口費心嗎?中秋遊藝,林家兩個女兒要麼就都參加,要麼就都不參加,同樣都在孝期,為什麼一個參加一個不參加?堂堂禮部尚書,家裏要鬧出嫡妻虐待庶女這種事嗎?” 容嫿月嗤笑一聲:“林夫人若是想要用身份壓我,我勸你還是省省,我容三想管的閑事,是一定會管到底的,況且林夫人一碗水端不平在先,自己理虧,就別怨我挑刺了。” 她站起身來,似笑非笑:“林家宅院雖高,想伸隻手進來怕也不難,林大姑娘,我這兒有皇上禦賜的赤金嵌寶銀杏流蘇步搖一隻,往後若是有什麼不滿,隻管拿著它來找我,我容嫿月別的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的勇氣還有幾分!” 賀氏鐵青著臉看容嫿月自顧自出門去了,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她一向的賢淑溫良碰上容嫿月這蠻橫不講理的幾乎是無用武之地,什麼口蜜腹劍,都比不上容嫿月一鞭子來得硬氣! 林雅仙亦是臉色陰沉,她今天本是故意來林江仙麵前示威的,沒想到在容嫿月的攪和下,反給了林江仙反擊的機會。中秋遊藝這樣的大事,林雅仙絕不容許自己錯過! 本來,禮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就不是很高,而林家,偏偏又是出身貧寒,無形之中更顯得根基薄弱…… 老實說,雖然同為六部尚書,但林家的底氣真不夠壯,賀氏說是丞相之女,可如今老丞相早已致仕,朝上更是一代新人換舊人,林錚又沒有家族扶持,在官場上是什麼地位,也就可知了。 其實,若不是前任禮部尚書胡大人的公子胡舟跡做出蠢事來惹惱了皇上,連累胡大人被迫辭官,林錚也不會從禮部侍郎趕鴨子上架補任為禮部尚部…… 這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明眼人都看得出,林家不過空有個尚書的名頭罷了。 林雅仙幾乎是一瞬間就敲定了主意,她不能給容嫿月捏住把柄的機會,以容嫿月這種做事不過腦子的性格,萬一為了報複將事情鬧大,最終倒黴的反而會是林家。就算尚書之名是虛的,也不能由著容嫿月將之戳破! 林雅仙思及此處,看了林江仙一眼,淡淡道:“娘,讓姐姐和我一同去女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