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一向自有主張,性子也烈,林壯國之死讓她備受刺激,沒把她嚇倒,倒讓她更趨反抗。她顰持參加劇社活動,決不退縮。顏俊傑知道她的脾氣,不敢阻止,
隻是-方百計保護她。大姐知道顏俊傑生性敏感,她敢對所有人使性子,不高興了誰都敢說,包括對笑先生,獨獨對顏俊傑從不嚷嚷。
吳顏之問後來發生逆轉,原因還在日寇。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大舉進攻,全麵抗戰開始,中華大地烽火連天。廈門麵對台灣,謠言滿天,都說日軍立刻就要攻打廈門,顏俊傑的父親擔心家人安危,從印尼派人到廈門帶人,逼著顏俊傑隨母親一起去雅加達。顏俊傑急往漳州找大姐,提出讓大姐跟他一起去南洋。
人姐問:“是你家老爺的意思嗎?”
顏俊傑承認是他自己的意思。到南洋後生米做成熟飯,他父親沒有辦法,會同意的。
大姐顧慮:“這是跟少爺私奔啊。”
顏俊傑提出,如果大姐願意,他可以立刻給父親寫信,告知大姐的情況除非父親同意他們成婚並一起走,否則他不去南洋。
大姐說她要想一想。
大姐欲言又止,顏俊傑感覺她有話不說。他四處打探,反複追問,這才搞明白,
原來是吳先生插了一手:劇社眼有一部分人準備前往龍岩,慰問抗日將士後北上投新四軍,吳春河動員人姐一起走。
“這家夥真是個赤色分子!”顏俊傑大驚。
“赤色分子怎麼啦?”
“難道你也是?”
大姐還不是,但是她不覺得反對黑暗、抗日救亡不對。她父親和大哥不也是嗎?
“你是女子!”
大姐說女子也叮以革命。
大姐反過來動員顏俊傑不要到南洋,不如跟她一起,隨劇社同學到龍岩去投
128地下黨新四軍。日寇進逼,國家危亡,年輕男女應當挺身而出。
顏俊傑跑去找吳春河理論。吳春河竟然不承認動員大姐投軍,也不承認劇社人員去龍岩慰問後另有安排。
“大丈夫敢做敢當,偷雞摸狗什麼勾當!”顏俊傑罵。
吳春河不改口:“沒有這個事。”
顏俊傑認定吳春河當麵撒謊拿他當傻瓜,一時怒起,舉拳痛打:吳春河不是他的老師,他沒必要跟這人客氣,兩人早因為大姐心存芥蒂,此刻吳舂河橫刀奪愛又公然狡辯,更讓顏俊傑怒火攻心,他出手極重,打得吳春河無力招架,頭破血流。
吳春河始終一句話:“沒有”
其實不是沒有,是不能說因為慰問和投軍是內部密議,不能公開。
大姐得知顏俊傑打吳先生,氣壞了,她把顏俊傑父在門外,不跟他說話,不聽他解釋,顏俊傑負氣返同廈門。然後大姐義跟吳春河吵,因為吳春河責怪她把消息泄露給顏俊傑,大姐認為自己沒有錯,顏俊傑是她男友,她了解顏俊傑,兩人不是一天兩天的關係,她願意顏俊傑跟大家同行。
吳春河說:“他不可能。”
幾天後顏俊傑被父親派來的人帶著,悻悻然離殲廈門去南洋,與大姐失之交臂。大姐自己在投軍前夕返回廈門,被母親一枚大鎖扣住,也與新四軍失之交臂。
日寇侵占廈門。過了一一年多,吳春河來到廈門,找到了我們家。
他還記得我,我卻幾乎認不出幾年前那個掉了胡子、挨大姐嚷嚷的吳先生。
那幾年我身邊每個人都發生很大變化,我感覺吳先生比誰的變化都大。他進我們家時兩裝革履,活像南洋僑商,不再是穿長衫的教書先生模樣:最讓我驚訝的是牙齒,他嘴巴一張,金光因因,前門鑲兩顆大金牙,看上去異常耀眼。
他性情依舊,隱忍和氣。他說他的門牙並非蟲予蛀壞,是特意拔掉的,為什麼拔掉?因為原來的牙長得不好看。
他原先的一嘴牙確實不怎麼樣,可謂犬牙交錯。特別是門牙外翹,凸起於牙床,
把他的上唇頂起來,讓他總像是撅著嘴。他的新金牙雖然還有些翹,撅嘴幅度卻略略顯輕,但是他並沒有因此好看多少。
大姐對他非常冷淡,,
那時大姐在島內一所小學教書,遠走高飛之夢已經不存。於日寇鐵蹄之下艱難謀生,讓大姐備覺屈辱,心緒難平。大姐這種處境是她自己造成的,至多怪到母親頭上,與吳春河沒有太大關係,但是她遷怒吳春河,因為他聽任她被棄之不顧。
大姐對吳春河冷嘲熱諷。
“吳先生不是去新四軍了?”
“又回來了。”
“當叛徒投日本了?”
“沒有。”
“是待不下去了?”
“不好說。”
“不說你來做什麼?”
她往外趕人,對吳春河沒好臉色。吳春河…如既往地不跟她計較,這個人非常能忍,驚人地執著。那段時間裏他幾乎每天到我們家走一趟,大姐在,他就把自己提交給大姐冷嘲熱諷,大姐不在,他就跟我們聊聊天太姐很煩他,有時一進家門看見就朝他嚷嚷,說他吃飽了沒事幹,兩顆大金牙到別地方齜去,不要趁她不在戳到這裏。吳春河不在乎,隻說自己不是來讓大姐煩,是來跟母親說話的,
“你算誰啊?用得著你?”大姐說。
母親背地裏責備大姐傷人太甚。大姐就朝母親嚷嚷:“我是誰生的?”母親隻好私下裏寬慰吳春河,讓他不要跟“緊性鬼”一般見識。吳春河笑笑,不當事。
我記得當時吳春河還給我講故事,有一回他遊“龜兔賽跑”,問我這故事有道理嗎?我覺得沒道理,兔子不可能跑輸烏龜,但是在故事哏兔子息是落在後邊。
吳春河說,有時候烏龜確實可能贏。
我不知道他是否想起自己。,如果他是烏龜,那麼誰是兔子?
那年秋天,廈門島上發生一起大案一個駐廈日本特務頭目於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用手槍暗殺於一家咖啡館外。事件震驚廈門島,日軍瘋狂報複,實行戒嚴,
斷絕廈門島與大陸的水陸交通,日本兵荷槍實彈沿街挨戶搜查。傳說有一位目擊者稱刺客身穿白色襯衣、黃色哢嘰褲。日軍搜捕三十多個白衣黃褲的年輕人,讓日擊者一一辨認,那人支支吾吾,日軍惱火,將其當場擊斃,被抓捕者則一一受刑訊,有二十餘人被殺。
吳春河在事件發生後失蹤,沒像往常一樣出現在我們家。島上到處傳說日軍大殺人,常來常往的吳春河沒有一點消息,大姐開始顯得緊張。
她問我:“吳先生最後一次到我們家,穿什麼衣服?”
我想不起來。
大姐記性好,想起吳先生穿的是西服襯衣。她問我吳先生以往穿過黃色哢嘰褲嗎?我想不起來,我隻記得吳先生嘴翟兩顆大金牙是金黃色的。
“問你衣服,不問牙。”她煩。
我說吳先生會演戲,穿什麼都可能。
大姐憂心忡忡。
十幾天後,一天晚間,有個鄉下打扮的年輕人悄悄上我們家尋¨錢小姐”。
母親頓時警覺,追聞人家幹什麼。問了半天才知道搞錯了,人家不找在學校裏當老師的大姐,是找我,小學生錢玉風。
“做什麼找我們澳妹?”
來人說送一衣小人書。
年輕人手中拿著本舊小人書,是《草船借箭〉頭幾頁已經殘缺。
那晚大姐在家,她一聽就明白了,這個人肯定是吳春河叫來的。她把年輕人讓進家門問,果然不錯。吳春河在島南端何厝那邊鄉下,叫這個年輕人來我們家取東西,說有一個小盒子寄在“錢小姐”這裏。
大姐驚訝,追問我:“澳妹拿了吳先生什麼?”
我說:“一個文具盒啊。”
文具盒很普通。前不久吳春河到我們家,大姐不在家,吳春河跟母親聊了一會兒。趁母親出去捅爐子換煤球時,把那求西塞給我,說裏邊沒什麼,就是他自己的一些小東西,帶著不方便,怕搞丟,,讓我幫助保管幾天,還說不必告訴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