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3)

“你就聽他的!”大姐罵我,“要死了你啊!”

我嚇壞了,趕緊從抽屜裏找出文具盒交給大姐。

真是沒什麼東西,是幾排假牙,鑲金的,包銀的,斷了半截的,亂七八糟。

大姐罵道:“該死,這家夥!”

她沒把文具盒交給人家,自己拿著,讓年輕人帶路去了何厝。

那天晚上大姐很晚才回家,我在床上翻個不停,忐忑不安等著她。半夜裏聽到開門的聲音,我才鬆了口氣。

她上床的時候,我偷偷問一句:“吳先生死了嗎?”

“小孩子管什麼死活!”她訓我。

“他沒死?”

大姐說:“這人命大。”

“像阿爸?”

“誰跟你說阿爸了?”

“你啊。”

黑暗中,大姐小吭聲,末’廠摸摸我說:“睡吧。大人的事要長大才懂。”

後來我聽說,日本特務被暗殺那天,吳春河就在咖啡館外,他沒穿白襯衫,

也沒穿黃色哢嘰褲,那是中學生打扮,於他不合適。吳先生與拿槍打死日本人的刺客是一夥的,他躲在街角望風,日本特務出來時有人一聲咳嗽,發出暗號,拿槍的那人衝出來開槍,然後他們互相掩護,分頭撤退。

他們躲過日本人的追殺,吳春河在逃離時跳下一個高坡,左小腿受傷骨折,

被藏到鄉下治傷。日本人瘋狂報複,他們留在島內非常危險,接應人安排他們秘密出島,吳舂河需要偽裝,讓人來取他的假牙。

原來他的假牙有來曆說自己牙不好看,所以拔了換金牙,那是開玩笑。他嘴裏的若幹牙齒包括門牙是特意拔除的,他做了幾副不同的假牙,用它們偽裝自己。

如果他要假扮商人,一張嘴便金光因因;如果他要變成教書先生,就用比較不誇張的白色假牙。據說有一次人家捕他時,他把嘴裏的假牙卸掉,赤腳赤瓣,穿條短褲衩,拉著樹上拴著的一頭牛,裝得像個當她老農。那些人把他截住,問吳春河在哪裏。

他張開嘴,指著嘴裏的宅牙床哇哇叫,活緣個啞巴,就這麼蒙混過去。

拔牙偽裝,這種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可不容易。我一想起他指著自己嘴裏一排好牙讓人拔掉就小寒而栗,那該多痛啊?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總之他做到了。姐夫就是這樣一個人,初見時我根本想不到他會成為我的姐夫,但屜他做到了,

而後想來,還是不明白他怎麼能夠做到。

暗殺日本人那件事在幾個月後風聲平息,吳春河又從大陸回到廈門島。他的大金牙重新出現在我們家時,我注意到他已經恢複如常,隻是走路稍微有些瘸,

不是裝瘸,是骨折留下的毛病。這次斷骨上他多了一重演技,從此他不僅能換牙齒

132地下黨還能換走路的姿勢——他裝起瘸子惟妙惟肖,平常人看不出破綻。

大姐對他的態度完全變了。他來家時,大姐不再動不動拿話傷他,他們還不時一起出去,說是去看電影。母親開始擔心。母親並不知道吳春河的底細,隻是本能地反對大姐與他交往。母親認為大姐應當找個好人家的男子,不應當是吳春河,吳春河人不壞,脾氣也好,但是不像是過安生日子的人。

“我阿爸過安生口子嗎?”大姐搶白她。

母親罵:“你以為死鬼好?”

大姐一向我行我素,沒有誰拿她有辦法。沒多久她跟吳春河結了婚,又雙雙離開廈門遠走高飛。大姐離開之後不到一個月,有一個南洋客來到我們家,卻是顏俊傑。

後來我才知道,顏俊傑聲稱自南洋歸來,實際來自重慶。抗戰之初他與大姐分手,奉父命去了雅加達,時值南洋僑界傾力支援祖國人民抗日,顏俊傑痛恨日寇,投身抗日募捐活動,十分活躍。後來顏俊傑去重慶進入軍界,太平洋戰爭爆發,顏俊傑因為出自南洋僑商家庭,海外關係很多,曾奉命執行一些相關秘密任務。

那一次扮成南洋客返回廈門,名義上是做生意,實為設法偷運橡膠等戰略物資。

得知大姐並沒有去新四軍,這幾年一直在廈門,隻在前些時候才與吳春河結婚,一起離開廈門,顏俊傑頓時失神,喪魂落魄。

他差了一步,在緊要關頭與大姐失之交臂。

後來顏俊傑匆匆完婚,娶了上司的女兒,成了“黨國要員”的乘龍快婿,步步高升。與之相比,大姐與姐夫走的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

現在大姐已經倒下,姐夫還在荊棘上行走。

秘密接頭

來人說:“你可以叫我老林。”

他詢問吳眷河為什麼耽誤這麼長時間才到香港。他們接到黃庚寄自新加坡的信後迅速答複,同意吳春河即來,他卻姍姍來遲,直到此刻才露麵,是為何故?

吳春河作了解釋。聽說這段時他在新加坡坐英國人的監獄,驅逐出境後在廈門被水警拘扣,還在集美的兵營關了幾天,曆經艱險終得逃脫,老林麵露驚訝。

“這麼周折?沒事吧?”他問,

吳春河苦笑:“苦痛可以吞忍,焦慮心中難安。”

他們在九龍城附近一家飯館裏吃早茶,借周邊的熙熙攘攘為掩護交談,這裏離吳春河借居之處不遠。幾個月前,吳舂河通過新加坡黃庚與香港《華新報》詹社長聯係,此刻詹去北平不在香港,老林受命與吳春河接頭。《華新報〉受中共香港分局領導,老林來自香港分局,老林找他之前已經核對過一些情況,話題緊湊而集中。

老林詢問吳春河與上級失去聯係的原因,吳春河本人為什麼突然暴露,他妻子錢金鳳因何突然死亡。吳舂河稱自己在台南遭憲兵追捕,僥幸脫身,當時感覺非常意外,後來才知道是妻子暴露被殺,自己被列為嫌疑。他去新加坡,通過黃庚尋求聯係時,還不清楚妻子為什麼出事。直到被英當局遣返回國,在集美遇到妻子的大哥,才知道她是幫助地下黨遊擊隊送一部電台,營救一個被捕的遊擊隊員,事發而被敵射殺。

“她受誰指揮?”

錢金風的直接領導就是吳春河本人,他們屬於華中分局聯絡部派出人員,給他們的任務是利用閩南的特殊地位,在台灣建立工作與聯泵。為了安全完成任務,

他們不在廈門開展活動,與閩南地黨不發生橫向聯係。送電台,救人,都不是錢金風的任務,吳春河並未向她下達這一方麵的指令。

“她為什麼擅自行動?”

因為情況特殊。解放戰爭形勢發展迅速,當地地下黨需要及時得到上級指爪,

打開遊擊戰爭局麵,配合解放大軍南進,非常需要電台。遊擊隊派往廈門接運電台的人員恰是錢金鳳的弟弟錢世康,接運過程中遇險,為完成任務隻能冒險求助人姐。錢金風雖未接到指令,緊急情況下挺身而出,不僅因為手是之情,更多的還是出於戰事發展大局需要。送電台教人不是她的任務,卻也是為了人民解放,

因而被她視為己任。

“她本來可以不管,那麼她現在仍然活著。”吳春河黯然。

老林搖頭:“不能因此就違背秘密工作規則。”

吳春河願意承擔責任。他不僅是錢金風的丈夫,還是上級。他奉命到台灣開辟工作,與妻了分隔,無法及時聯絡,行前曾交代,允許她在緊急情況下酌情決定行動。錢金鳳的犧牲和工作受到的損害他得負責。

“現在工作開展最要緊。”老林說。

三大戰役之後,國民黨政府在長江以北的統治基本告結,解放軍兵鋒直指長江,進軍江南指日可待。當局試圖固守東南,全力經營台灣,這種情況下,台灣的地下工作極具重要性,老林他們之所以同意聽取彙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