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柯子炎嘴裏聽到澳妹死訊,不由三哥咬牙切齒:“等我替澳妹討你這條命。,”
柯子炎道:“來生再說吧”
不待來生,兒小時後,淩晨二時時分,槍炮聲響徹金門天地為之震撼,金門戰役打響。數千解放軍戰士憑借漁船強渡大海,占領灘頭陣地,迅速向縱深地帶穿插,島上守軍拚命抵抗,到處槍聲連片。
特務組所駐村莊離灘頭較近,槍炮聲排山倒海一般驚心動魄。特務匆促撤退,
迅速離開駐地,二哥被反銬雙手拖上吉普車。
三哥哈哈大笑:“你們死到臨頭了。”
柯子炎罵:“走著瞧。”
幾輛吉普車離開駐地,沿著鄉村土路快速撤退,天黑地暗,道路難行,吉普車亮著燈,開得跌跌撞撞。翻過一個小山頭時,前方突然響起密集槍聲,一支進攻隊伍突破防線,打過山頭,向公路猛撲,黑暗中一串串彈光飛過山坡。
柯子炎大喊:“是共軍!快衝過去!”
三哥突然在車裏跳起來,用勁全身氣力拿身體撞擊前座司機。吉普車突然失去控製,躥出道路翻下山坡。山坡下有一片開闊地,早先塗營二連在這裏埋設過地雷。
吉普車觸雷爆炸,三哥與柯子炎同歸於盡。
尾聲
隔年春天,人民政府工作人員在漳州一處老房子裏找到了母親錢周氏。母親已經離開廈門,帶著外孫吳貶明回老家定居,小巷木屋的主人從南洋同來,房子還給了人家。政府要給母親安排住所,母親堅持回老家生活,因為丈夫錢以未、
女兒錢玉鳳、亞明的父親吳春河和大兒媳陳蕾都知道這個地方,他們要是回家,
在廈門找不到她,一定會到這裏,這裏有他們的東西,她要在這裏等他們回家。
老房子基有許多舊物與母親相伴。當年擔心特務搜查,母親偷偷把不少東西搬到此間藏匿,多為父親錢以未的物品,有他留下的書籍,一抽屜石頭,他的篆刻印章——其中有一對讓特務柯子炎耿耿下懷、遍搜無著的長方章,它們藏在這裏,印文分別是“山河破碎”和“天地更生”。
工作人員勸告母親節哀,烈士們不可能回家了,但是人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
母親拒絕安慰。她堅持認為自家小女兒犬了台灣,可能是去尋找父親。待台灣回歸,他們自會歸來。大女婿吳春河與錢以來一樣曾經多次失蹤,消失數年,
都說已經死了,最終他們義都再次歸來。死而複生在這個家不是稀罕事,母親永遠心存希望。
人民政府給母親發了撫恤金,在母親所居舊屋牆上釘上一塊木匾,匾上題有“滿門忠烈”四字。
五年後,有一封信自香港寄到漳刪。小學生吳啞明給母親讀信,他一讀信頭“親愛的阿姆”,母親就大叫:“那是誰?是誰!”亞明趕緊看信末署名:“是小姨!“
確實是我,於貌似長眠中“覺醒”,我沒有死於美式手榴彈,也沒有死於亂槍,我之存活因為意外,也因為孫力以命相換。我拉了弦的手榴彈竟然是顆啞彈,當特務在我眼前臥倒一地之際,它沒有爆炸。當時我整個人蒙了,呆站著看特務們趴在地板側頭翻白眼。孫力突然撲上前連開幾槍,林家團被他當場擊中,特務們一起回頭朝他射擊,注意力被忽然引走。我身邊意外地“吱呀”一聲,一扇洞開,我不假思索當即簾進門裏,同身把門關上。
這扇門怎麼回事?當時我被特務逼到牆角,身後是一麵高牆和一痢緊閉的木門,高牆裏邊圍著一個破落人戶人家的園了,園予已經殘破,我所據院牆這扇門是後門。偏巧有個女乞丐住在那破園子裏,女乞丐年紀很大,耳朵很重,外頭槍聲砰砰亂響,在她耳朵裏可能像是放鞭炮,她打開門察看究竟,適時把我救。
我逃進園子後立刻向前飛跑,僅僅幾分鍾,特務撞開被我反關的後門衝進園子,同中女乞丐奪路逃跑,被他們射殺,我攀上另一側院牆邊的一棵樹,爬到牆頭上。我聽到柯子炎大喊“開槍”,耳朵裏一片槍響,震耳欲聾。我被亂槍從牆頭打下,掉到牆那頭,那邊是麵斜坡,坡下就是海灣,我從坡下一直滾到海裏。
落海後我掙紮著遊開,抱住海浪上漂浮的一塊破木板,隨即昏迷小醒。恰有一條軍用小艇經過那塊水域,艇上當兵的發現我血淋淋漂在海上,把我撈起來送到附近一所軍醫院裏。
由於身穿軍服,軍醫誤以為我是前線受傷的醫護兵,給我檢查、做了手術。
我挨了兩槍,兩槍都打在要害處,頭上一槍從後腦勺下方打進去,從上屑處鑽出來,
居然未曾傷及腦部。另一槍打中胸部從背部打進去,胸口鑽出來,隻差一點就傷及心髒。一般人隻需要其中一槍是以斃命,我身中雙彈居然沒死。三天後我醒了過來,
發覺自己躺在醫務船上,作為一批重傷員中的一個,被這條船從廈門送往台北。
我死而複生,再一次重演我們錢家一再發生的故事。我如母親所堅信,果真去,父親的家鄉台灣,卻不是按顏哥的安排,是用自己的方式。
半年後傷愈,我假托頭部重傷意識受損,隱姓埋名留在那所軍醫院當護理人員。一年多後有個年輕軍官因胃出血住院到了我們病房,將臨出院之際,有一天我給他例行量體溫,他突然提出要把部隊番號給我,讓我跟他聯係。
我當他是開玩笑,隨手給了他一張紙。他取出鋼筆,果然是開玩笑,不在紙上寫字,翻過左掌,把番號寫在他自己的掌心裏“保證護士小姐一眼就能記住。”他說。
他把手掌捏成拳頭,在我眼前張開,我當即大驚。
“別做聲。”他小聲道,“回見”
他的掌心裏並無部隊番號,寫的是兩個字:“覺醒”。
我知道這兩個字的特別來曆和意思。當初大舅曾把一枚刻著同樣漢字的小印章送到廈門是我把那枚印章從家裏送劉遊擊隊交給三哥。
年輕軍官出院。幾天後一個黃昏,他到醫院火門外等我下班,我們一起去附近一個公園散步,聊天,坐在小池塘邊的長椅上吃餅幹,像一對戀人一樣。事實上談情說愛純屬假象,我們做的是另外的事情。
這位年輕軍官是自己人,接上級指令在台灣尋找我的下落。廈門解放後,上級核實孫力小組情況,發覺沒有確鑿證據表明我已犧牲,因此設法尋找,任務交給這位台灣同誌,年輕軍官是台中人,他所屬的地下組織早在日據時期就存在於島內,後來隱蔽,直到大陸解放的夕才與上級恢複聯係。
“是我父親那一一批人嗎?”我追問。
他點頭。他是1949年才參加進來的新人,他的上級是老人,原由錢以未領導。
“我父親現在在哪裏?”
他告訴我,三哥錢世康於金門戰役前夕率組人員潛入金門偵察敵情,配合解放軍攻打金,當時三哥向上級報告,讜父親錢以未可能落在金門。解放金門戰役不幸失利三哥也於戰役中犧牲。後來上級曾派員秘密潛入金門尋找父親下落,沒找到人,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但是父親啟動的覺醒已經實現。
親人的消息讓我淚流滿麵。
我從他那裏知道了林鵬夫婦,知道三哥原是烈士遺孤。初聞震驚,想想釋然,
對我來說都一樣,無論生死,他永遠是我三哥錢世康,父母的兒子,錢家的老。
我回到了自己的隊列裏。後來的故事還很多,這裏長話短說:三年後我從台灣輾轉來到香港,被留在香港上作。我所在的機構承擔建立大陸與台灣問溝通管道的任務我的日常事務包括為兩岸離散家庭接轉家信,傳遞親情並幫助尋找失散親人。我離家之後時時思念母親,但是由於工作性質和自身特殊情況,暫時不能暴露身份與母親聯係,隻能把無盡相思化在為兩岸眾多家庭的服務中,同時一點一滴搜集已故親人的故事,悄悄尋找離散親友的下落,寄予追懷。那些年有無數家書從台灣而來,經我手發往大陸,也有許多大陸函件經我的手轉赴台灣,我樂此不疲,除了天性好善,還因為這-工作讓我想起父親的“錢以未連線”,這一連線產生於抗日鬥爭中,堅持於台灣光複後,現在依然存在,通過我,通過很多我這樣的人將無數家庭聯結為一體。不同時期它的內涵大有不同,仃一點卻是相同的,就是彼此密切關聯,任什麼都尤法切斷,我願意以此為己任。我和我的親人們投身革命,參加艱苦卓絕的地下鬥爭,曆經磨難,月|鮮血與生命迎接勝利的到來。特務的追捕殺戮沒有嚇倒我,反是讓我格外深切地意識到自己的使命,我覺得自己注定要來接續這個任務,我的父親奮鬥
一世,不知所終,大奸大姐姐夫和三哥完成各自的任務,英勇柄牲他們努力的其實是同一個任務,為的是人民解放、國家民族新生和兩岸同胞共同的未來,就此而言他們可稱都屬“錢以末連線“如三哥所說,澳妹的任務是將來,現在這個任務應當由我,還有許多人共同接續,它無疑屬於我們的事業,融在我們的精神與信仰裏。
1955年是農曆乙來年,我忽然想起大姐和三哥都說過,我們父親本來叫乙未,頓覺豁然開朗,農曆六十年一個甲子,上一個乙未年是哪一年?公元1895年,也就是光緒二十一年。這一年發生過什麼大事?《馬關條約》簽署,台灣被迫割讓日本占領軍入台,台灣人民裔起抗日,血流成河這一年的破碎與割裂,悲痛與恥辱,沉重地腿在每一個中國人,特別是每一個台灣人的心眼,其影響之深切和廣泛為人們所公認,中國之所以有今天,台灣之所以成現在,都可以追溯到那個乙未年。父親以這一紀年作為化名投身革命獨具深意,牢記山河破碎之恥,激勵天地更生之誌,無疑是乙來之後兩岸百姓共同的訴求,代代中國人共同的心聲,聯結於海峽兩岸的連線為什麼總是生生不息?我們錢家人為什麼一個個死而複生?秘密應當就在這裏。
這一年我獲準可以與家人聯絡,我在家書上寫下第一行字:“親愛的阿姆”,
忽然不能自已,丟下筆痛哭失聲。
這封信終於在淚水中寫成。把它寄走時我在心裏祈願,我知道它會讓我尤時無刻不在想念的母親破涕為笑,讓我永垂不朽的親人們在九泉之下備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