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退赫連NFDA8後,少年劉義真有了感覺,覺得“強敵”不過如此,天天與左右侍奉他的小人嬉戲、玩樂,賞賜無度。王修為人正派,又親受劉裕囑托,不時對劉義真進行規勸。
劉義真左右小人們見小主人信口賞賜給自己的金玉銀兩總被王修借口不發,非常怨恨,就向劉義真進讒:“王鎮惡當時確實要反,所以沈田子殺掉他。王修反而殺掉沈田子,正是他自己也要造反!”
一來二去,劉義真信以為真,派人以議事為名,召喚王修進府,一刀結果了這位高參。劉義真乳臭未幹一少年,長安真正的指揮者正是王修。至此,王修一死,晉軍“人情離駭,莫相統一”。經手下一攛掇,劉義真又下令外駐蒲阪和渭北的晉軍悉數入城,全部龜縮於長安防守。這樣一來,示敵以弱,“關中郡縣均降於夏”,赫連勃勃又攻克鹹陽,“長安樵采路絕”。
劉裕聞訊大驚,忙派輔國將軍蒯恩去長安,召回劉義真。同時,他又派相國右司馬朱齡石為都督關中諸軍事,代劉義真坐鎮長安,又命中書侍郎朱超石去河、洛勞軍。
安帝義熙十四年(418)底,朱齡石軍隊剛到長安,得知自己馬上要被輪換回江東老家的劉義真部晉軍,臨行大掠長安,“多載寶貨、子女,方軌而行”。本來是替天行道的堂堂東晉政府軍,這下倒好,一下子變成了比異族軍隊還不如的強盜。
赫連勃勃得知消息,派赫連NFDA8率三萬軍士追擊劉義真。
眼看晉軍行動遲緩,建威將軍傅弘之勸言:“現在輜重繁多,一日之行,不過十裏,虜兵即將追至,何以抗之!不如盡棄車載,輕行速進,方可免難。”
沒等劉義真開口,他周圍的肖小們皆使勁搖頭。本來帶著大筆財寶、美女回江東要做富家翁,怎可輕易放棄到手的一切。
很快,夏兵大至。傅弘之、蒯恩硬著頭皮讓小主人先跑,二將自己率兵斷後,力戰連日,邊跑邊鬥,最終大敗,傅弘之、蒯恩、毛修之皆被夏軍活捉。傅弘之大罵赫連勃勃,不屈而死,蒯恩後來傷重而死,毛修之投降。
就這樣,數萬晉軍,全被夏軍殺個一幹二淨,先前從長安搶得的金銀美女也為夏兵所得。
劉義真一少年,目標小,先前又得諸將護持,“左右盡散,獨逃草中”。中兵參軍段宏單人獨騎,趁黑一路低呼,尋找主公愛子。劉義真識得段宏聲音,慌忙從草叢間奔出。這小孩子秉性雖壞,卻很會講話,邊哭邊對段宏說:“您是段中兵吧,我是劉義真啊……您自己逃吧,兩個人一起跑不方便,可以現在剁下我的腦袋帶回給我父親,省得他惦念我的死活。”
段宏聞言下泣:“死生共之,下官不忍!”於是,他把義真綁在自己背上,策馬狂逃得免。
赫連勃勃方麵,得勝後,他在長安城外大開慶功宴,把數萬晉軍的人頭堆在一起築土成“京觀”,號為“骷髏台”,以彰其功。長安城內,居民憤恨晉軍無道,自發起義,把朱齡石驅逐出城。朱齡石臨走,也喪心病狂,一把火把後秦苦心經營多年的華麗宮殿燒個幹淨,自率敗兵奔潼關。長安至此,終為赫連勃勃所得。
劉裕得知晉軍青泥敗訊後,愛子心切,又不知劉義真存亡與否,即刻整理行裝又要北伐。大臣謝晦等人紛勸:“士卒疲弊,請待他年。”劉裕不聽。
準備之中,忽得段宏書信,知道劉義真安然無恙,老頭子才放下一顆心,“但登城北望,慨然流涕而已”。北伐之舉,遂止不行。
犧牲無數將士、百姓人命,耗費無數錢財物力,關中得而複失,是劉裕一生最大的敗筆。一切的一切,皆由他想篡晉自立的私心而起。
平滅桓玄時,劉裕的九龍繡衣隻是一兩件小褲衩小背心。滅南燕、平盧循後,劉裕的內衣已經全部變成明黃色。定蜀地、滅劉毅、誅諸葛長安、驅司馬休之以後,劉裕冠帶袍袖間已經是插金邊走金線遍繡金龍,待得他滅後秦歸來,皇袍應是當襯服來穿,袖領之間的龍紋雲影已經不用避人了。
劉裕當時已年近六十,歲月無多,但又聞讖言講“昌明(孝武帝)之後尚有二帝”,等不及安帝“善終”,就密命中書侍郎王韶之得間鴆殺安帝。
安帝雖是個大傻子,但他弟弟琅琊王司馬德文終日侍奉左右,王韶之等人一直沒機會下手。公元418年年底,適逢司馬德文患病,回府修養。王韶之就用衣帶把大傻皇帝活活縊死於東堂,時年三十七。王韶之是王家大族之後,至此,翩翩世家大族子弟,已經成為寒人軍閥弑帝的下三濫幫凶。
《世說新語·方正》有二則故事。其一,大將軍桓溫權勢最盛時,希望其部下王坦之女嫁給自己的兒子。按照現代人的想法,與大將軍締成兒女親家,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情。但是,王坦之沒敢答應,說要回去問問父親王述(藍田)。王述老頭很喜歡王坦之這個兒子,即使成年後,見了這個兒子也每次都親熱地抱之於膝上。王坦之心中忐忑,把桓溫的意思說了一遍,王述聞言,當即大怒,把兒子推落於地,怒聲斥責說:“你怎麼越來越傻啦,這麼害怕桓溫,士族女豈可嫁兵家兒!”其二,晉武帝時,寵愛將軍胡奮之女胡芳,以為貴嬪。武帝與胡貴嬪玩樗蒲遊戲,胡貴嬪性格爽快外向,與皇帝奪投矢,誤傷帝指,鮮血淋漓。武帝很不高興,瞪著胡貴嬪,說:“真是將種啊(意指其為兵家女沒教養),這麼粗魯無禮!”胡貴嬪不吃這套,回嘴反道:“北伐公孫,西拒諸葛,不是將種又是什麼!”言外之意是武帝你爺爺司馬懿你爸爸司馬昭不也是帶兵打仗的嗎,武帝你也是兵兒將種嗬。這兩則故事,皆可明白無誤地表明,在兩晉時期,士族門第的優越感是多麼巨大,任你大將家再貴盛,再有生殺予奪之權,就是不會把我“士家女”嫁你“兵家兒”。武帝你再尊貴,罵貴嬪為“將種”,也會使潑辣的美女發怒,反唇相譏。
但是,自劉裕寒門成為帝王後,士族高門就一代不如一代了,他們一是更加固執地封閉門戶階層,自我聯姻,二是不得不在各個方麵向寒人階級低頭,昔日朝中清顯的官職也都逐漸為寒素之人掌握,從前的榮光,漸漸淡褪。如果不依附“兵家”,世家大族的身家性命隨時堪憂。
安帝死後,劉裕立琅琊王司馬德文為帝,以應讖言帝數,是為東晉最後一位皇帝:恭帝。
恭帝元熙元年(419)八月,晉廷進劉裕為宋王,移鎮壽陽。
公元410年3月,劉裕“欲受禪而難於發言”,就大集朝臣在壽陽歡宴。席間,為了試探諸人反應,他言道:“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倡大義,興複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著,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崇極如此,物忌盛滿,非可久安。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
老頭子突然表示要告老退休。“群臣唯盛稱功德,莫諭其意。”事起忽然,在座大臣誰也不知道這位“宋王”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晚間,宴會結束。中書令傅亮出府門走出好遠,忽然開悟。他連夜返回劉裕王府,叩門請見。
劉裕馬上開門召見。
傅亮行禮畢,先開口說話:“為臣我現在應該馬上回都城建康。”
劉裕很高興傅亮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不多講,隻問:“需要多少人相隨?”
傅亮答:“數十人即可。”
傅亮回建康,馬上操辦禪讓典禮的事情,以詔命“征”劉裕“入輔”,並幫助劉裕定下一係列重要人事的安排。
公元420年陰曆六月壬戌日,劉裕大隊人馬至建康。傅亮入宮,“諷晉恭帝禪位於宋”,並把已經擬好的詔草呈上,讓司馬德文照抄一遍。
“帝欣然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今日推國與宋王,本所甘心!’”於是自書赤詔,“禪讓”天下。至此,東晉亡國,自元帝建號江東,共一百零三年國祚。
各種史書,對東晉恭帝當時的記載有異,但都有“欣然”二字。晉恭帝司馬德文二十多年以來,自少年時代就隨侍傻哥哥安帝左右,眼看著東晉一個權臣幹掉另一個權臣,離亂苦痛,驚懼寒悸,傻哥哥不知,他自己皆飽嚐個遍!兄皇暴死,自己被推上帝座,想必他也度日如年,如坐針氈,好似一個未得叛決書的死囚,天天愁坐宮中,忽然見到“判決書”,知道大戲即將謝幕,不能不“欣然”--恭帝內心深處可能還有一絲僥幸,自己的這種“欣然”和“甘心”,說不定劉裕會感到高興,能讓自己像退位後的漢獻帝(山陽公)一樣安死床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