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隆六年(南宋紹興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三月,完顏亮從燕京出發,率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奔汴京而來,“自中都(燕京)至河南,所過麥皆為空”,擾民甚劇。又“詔百官先赴南京治事”。
至此,高宗趙構方信金人極可能南侵。“乃令兩淮諸將各畫界分,使自為守,措置民社,增壁積糧。是時禦前諸軍都統製吳璘戍武興,姚仲戍興元,王彥戍漢陰,李道戍荊南,田師中戍鄂渚,戚方戍九江,李顯忠戍池陽,王權戍建康,劉錡戍鎮江,壁壘相望。”同時,高宗又下詔允許一直被貶罷的張浚“湖南路任使居住”,解除軟禁。
為了應對金人,南宋朝廷派出使臣到金國,表示說:如金朝皇帝隻是排鸞駕到洛陽觀花,則不須屯兵於兩國邊境;如果金國遷都於汴京,屯兵於宿州、亳州等地,本國(南宋)不免也要在淮上屯兵。上述舉措,不是渝盟,而是為國之道,不得不如此。如果大金皇帝巡幸汴都小住,很快還燕京,本國也不會派一人一騎渡淮河置防。
金國接待宋使,問清來意,完顏亮知道再遮掩也不是事,就派高景山、王全為賀宋生日正、副使臣,並對王全耳提麵命:“汝見宋王(高宗),即麵數其罪,索其大臣及淮、漢之地。如不從,即厲聲抵責之,彼必不敢害汝。”又對高景山說:“你們回來後,把王全與宋主的問答一五一十具奏。”有了施宜生那檔子事,完顏亮對漢人大起提防之心。
金使一行到杭州,高宗趙構在紫宸殿正式接見。高景山進國書後,自稱口吃,讓副使王全代自已替金帝傳言。高宗點頭同意。王全升殿,麵對高宗趙構,厲聲道:
“皇帝(完顏亮)特有聖旨,昨自東昏王(金熙宗)時,兩國講和,朕(完顏亮自稱)當時雖年小,未任宰執,亦備知得。自朕即位後一二年間,曾差祈請使巫彶等來,言及宗屬及增加帝號等事,朕以即位之初,未暇及此,當時不曾允許。其所言親屬中,今則惟天水郡公(欽宗)昨以風疾身故外,所祈請似亦可從。又念(宋國)歲貢錢絹數多,江南出產不甚豐厚,須是取自民間,想必難備。朕亦別有思度,兼為淮水為界,私渡甚多,其間往來越境者,雖嚴為誡禁,亦難杜絕。又,江以北,漢水以東,雖有界至,而南北叛亡之人,互相扇誘,適足引惹邊事,不知故梁王(完顏宗弼)當日何由如此分畫來。朕到南京(汴京),方欲遣人備諭此意。近有司奏言,(宋國)欲遣使來賀行幸南京,灼知意甚勤厚。若隻常使前來,緣事理稍重,恐不能盡達。兼南京宮闕初秋畢工,朕以河南府龍門以南地氣稍涼,兼放牧水草亦廣,於此坐夏,擬於八月初旬內到南京,當於左仆射湯思退、右仆射陳康伯及或聞王綸知樞密院,此三人內可差一員;兼殿前太尉楊存中最是舊人,諳練事務,江以北山川地理,備曾經曆,可以言事,亦當遣來。又如鄭藻輩及內臣中選擇所委信者一人,共四人,同使前來,不過八月十五日以前到南京,朕當宣諭此事(完顏亮此意是想趁來使之際,先把南宋的主要文臣武將先行拘捕)。若可從朕言,緣淮南地理,朕昔在軍頗曾行曆,土田往往荒瘠,民人不多,應有戶口,盡與江南,朕所言者惟土田而已(此意是把人口給宋國,索要淮南土地)。務欲兩國界至分明,不生邊事。朕以向來止曾經有泗、壽州外,陳、蔡、唐、鄧邊麵不曾行曆,及知彼處圍場頗多,約於九月末旬前去巡獵,十一月或十二月,卻到南京,於差來正旦使處,當備細道來,朕要知端的。於次年二三月間,又為京兆,亦未曾至,欲因幸溫湯,經由河東路分,卻還中都去(迷惑南宋,表示隻是出來遊玩巡幸,不久即還燕京)。”
自宋金紹興二次和議以來,兩國使臣到對方國家皆彬彬有禮,氣氛大體上非常友好。今日,這位王全傲然立殿,對高宗趙構指手劃腳,語氣乖戾,惹得高宗非常不快,便對王全說:“聽聞王公您也是北方世家大族出身,怎麼這樣沒有禮貌。”至此,高宗對王全剛才信口滔滔一席話中“天水郡公昨以風疾身故”之語還沒有明白過味來。
由於事先受金帝完顏亮一再叮囑,王全當然要表現蠻橫(他本人也怕表現軟弱回去後會被完顏亮烹殺),跳腳高言:“趙恒(欽宗皇帝名諱)已經死了!”
聞此言,高宗臉色大變,立刻站起身,轉身往殿後走。王全不依不饒,依舊肆無忌憚地揚臂高叫:“我來商談兩國大事,何以置我不顧!”宋朝文臣不敢言,倒是禁衛軍軍官李橫上前喝止:“不得無禮,有事朝廷理會。”另一個軍官劉炎對宰執陳康伯說:“淵聖(欽宗)崩聞信至,應奏免茶酒之禮。”陳康伯說:“你自去陛下處奏報。”劉炎繞過大殿屏風,見高宗趙構正在哭泣。趙構雖是千古奸帝,但這些淚水,想必八九成是真,被擄的父兄得返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病”,如今,聽聞大哥欽宗皇帝也死了,心中大石落地之餘,憶念手足情份,高宗也覺悲從中來。於是,南宋朝廷打發金國使者還國後,立即為欽宗皇帝發喪。
至此,金宋兩國基本撕破麵皮。七月間,完顏亮自汝州到達汴京。南宋詔任大將劉欽為淮南、江南、浙西製置使,節製諸路人馬,屯軍揚州;又召回被流貶的張浚(雖如此,高宗對張浚仍存成見:“(張)浚才疏,使之帥一路,或有可觀,若再督諸軍,必敗事。”)張浚有人望,召其回朝,高宗也是不得已。
另外,南宋朝廷仍作一廂情願的最後“和平”努力,派出國使攜金帛茶酒前往金國。完顏亮並不接見,隻是派大臣宣諭,聲稱自己要帶兵出討北部造反的蒙古諸族,讓宋朝國使即刻回朝,按上次高景山一行使節所稱的內容辦,宋國必須按期派金國指定的四位文武大臣入汴京見金帝。同時,金國拒絕宋朝使節帶來的禮品。由此,宋使惶然離去。
當月,為了消除後患,怕自己大肆興兵後,從前被擄的北宋、遼國的皇族俘囚被人所立生事,完顏亮下令殺掉當時還活在人世的宋、遼皇族男子一百三十多人,以為斬草除根之計。
一切部署完畢,完顏亮大宴群臣。席間,他問左丞相蕭玉:“朕欲伐江南(南宋)卿以為何如?”
蕭玉馬上回答:“不可。”
完顏亮壓住怒氣,說:“朕視宋國,如掌中之物,何為不可?”
蕭玉答:“上天以長江限南北,舟楫非我所長。苻堅以兵百萬伐東晉,不能以一騎渡江,由此知伐宋不可。”
大怒之下,完顏亮叱出蕭玉。恰巧,尚書令張浩因遣人奏事,也被完顏亮責罵,當廷施以杖刑,順便也把蕭玉押出殿外,大棍子伺侯了一頓。
聽著殿外大仗打在屁股上的聲音以及兩位大臣的哀嚎,金帝完顏亮對麵如土色的群臣講:“張浩大臣,有聲不麵奏於朕,因人轉告,行事輕浮,所以要打。蕭玉以苻堅比朕,真想把他舌頭釘在柱上碎剮了,念其有功(指他當初誣陷金太宗諸子之事)姑且饒他。”不久,金帝完顏亮又殺勸諫他南侵的翰林直學士韓汝嘉。至此,金國上下,再無敢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