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立刻在公司微信群裏發了一條盡可能平淡又簡短的微信:同學們都到家了吧?分別@了同事,大都很快回複已到家。隻有一個女同事沒回複。幾分鍾,如度年,怪不得愛因斯坦說,一切包括時間都是相對的。當你急切盼著一個隻需要幾個字的回複時,盼而不得,牆上掛鍾的秒針幾乎停滯了,此時對時間感受跟平時完全不同……
連續播了十幾次電話和音頻,終於通了,壓住怦怦跳的心髒,王二盡量用正常語氣說:
——哦,沒事兒……我就提醒下你,明天早上的客戶會,別忘了。
二
王二有多年沒回老家給祖輩上墳了。202X年清明節假日前一天,拖著行李箱,湧入人群,跨進一列複興號的自動門……三個多小時後,王二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那個小山村。
(掃墓、祭祖這些在王二和老家人的眼中是個十分陌生的字眼,王二小時候和十裏八鄉掛在嘴邊的上墳這個詞兒,每年清明節和農曆十一是家鄉上墳的傳統日子。)
“誰誰每年都回來上墳!”
“那誰誰多少年都沒回來上過墳了!”
不管是在外為官經商,還打工搬磚,前一句是鄰人鄉民對他們回家盡孝的最高褒獎,還有羨慕;後者是鄙夷和冷眼——能耐了?忘了祖。早年每逢這兩大節日,乘高鐵,或坐飛機,或自駕,擠鄉村大巴,在外遊子們各顯其能星夜趕路,衣錦還鄉,讓平日寂靜稀少的山村也能熙熙攘攘熱鬧上幾天。這些年,用留守老人的話說,人心不古,生死看淡,逢年過節願意回老家的人越來越少了。能者接家人老者去城裏過好日子,不能不想不願的以微信視頻傳畫音。相比於埋在墳丘裏的祖輩和牌位,在世的父輩們更能贏得兒女的孝心。
老母親跟王二一番對話,仿佛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領導對晚輩職場小白語重心長的告誡和指示。
——你們這次回來,除了上墳,要走一大圈親戚了。你們姑姨舅姥們都經常打聽呢。
——可不是嘛,有的十幾年沒見過麵了……
——這些年“兩不愁三保障”政策好,雖說現在都不缺柴米油鹽,還是去鎮上多買點東西拿著……到了坐上半小時,拉拉呱,也不用吃飯……能多串幾家就多走,反正開車快。
——嗯,這次回來不隻為上墳,也是為了走走親戚。
鎮上超市裏商品琳琅滿目, 王二把寬大的SUV車裏塞了又塞。如果後備箱是有彈性的橡膠袋子,一定會被串親戚的各種禮物撐得像皮球一樣圓鼓鼓的。遠遠超過了逢年過節開車的城裏人,從父母老家帶回的滿滿後備箱的白菜蘿卜特色農產品……因為王二已經把車的後排座椅也放到了。
一切就緒。次日一早,王二發動車子,幾腳油門就可以到附近村子裏的親戚家裏。右手輕推檔把,右腳掌已踩到油門踏板上……突然,一臉愁容、氣喘籲籲的大姐,擋在了路中央,連連朝王二擺手:
——停車!別走了……快停車吧!
王二開始滿臉疑惑,聽完姐姐攔車的理由後,震驚、唏噓、哀歎,眼前浮現的一幕幕往事填滿了整個腦子。大姐提到的那個人跟自己同歲,兒時的夥伴,中小學同學,每次回家見麵最熱情的知音之一……就在清明節當天早上,兒時好夥伴、現在的中年男人,開著敞篷三輪車,載著五六個親戚,一頓酒飽飯足後,腳踩油門狂奔在狹窄的鄉村水泥路上,直到一個急轉彎,裝滿上墳燒紙和貢品的生命與靈魂之車,衝出路麵,直奔藍天,然後紮進幾十米落差的深溝……在清明節當天,他以這樣的形式跟埋在地下的祖輩,在另一個世界永恒相遇了……
——咱不走親戚了,清明節本來就是上墳的日子,到處瞎逛啥。大姐把這次意外事故歸咎於不該在當天走親戚。最終,王二不得已聽從了大姐的建議,待在家裏專心上墳,服侍祖輩。
三
聚餐,是一個創業公司小團隊最任性和最實惠的團建。與大公司規範的製度要求不同,王二在聚餐這件事上表現得更具浪漫主義色彩:可以隨時發起,可以小酌微醺,可以吃完移步隔壁繼續K歌(那個時代特色之一),可以帶家屬,沒有限額,全額報銷(包括自掏腰包)。為此王二受到合夥人及股東的多次善意提醒,乃至嚴厲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