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米後,路旁的“中國蘭州牛肉拉麵”標牌出現在男人眼前,路對過合生彙巨大的外牆掛著米其林一星餐廳拿手好菜的精修圖片。一條十幾米寬的馬路,把這個世界分成了兩半,一邊是人間煙火,一邊是虛榮心的天堂。
沒有一絲猶豫,兩腿直接跨進了拉麵館,盡管男人也曾為了門麵和尊嚴拉著客戶去對麵那裏把酒言歡,侃侃而談……午後的餐館空空蕩蕩,稀稀落落地坐著三五個老人和孩子,涼氣倒是很足,一點不輸於寫字樓裏中央空調的製冷能力。
男人靠牆坐下,打開手機,掃碼,點了一碗經典牛肉拉麵——不是精品牛肉拉麵,後者附帶一盤個位數的像紙一樣薄的牛肉片,要貴上10元。一個拚盤涼菜,一罐冰鎮可樂……很快00後的服務員上齊了三樣。
向四周瞟了一眼,男人右手伸向黑色背包內裏,那裏躺著一個容量6盎司價值200多元的銀色隨身酒壺——像二戰壕溝裏的戰士,在射擊敵人的間隙抿上一口,不僅提神,還能麻痹靈魂。不鏽鋼酒壺裏裝的不是家裏酒櫃的那瓶威士忌,是超市買來的5元100毫升/瓶的牛欄山二鍋頭,56度。這是男人給自己設定的微醺狀態的黃金標準和上限。
抿一口銀色酒壺的廉價烈酒,就一口可樂的百年曆史,吞下一筷子拉麵和三種混拌涼菜,這對男人胃的滿足和心靈的撫慰,是對麵米其林餐廳無法比擬的,那不過是曬朋友圈滿足虛榮心的幾張精修圖片。
“姑娘,請給我拿兩雙筷子,還有醋!。”一個老人口氣的祈使句從門口傳來,老人手裏提著一袋東西,包裹的很嚴實,像快遞。
“消毒筷子在前麵自己取,桌子上就有醋……您吃什麼?”年輕的女服務員,坐在靠門的桌子旁,低頭擺動手中的手機,抬眼看了下老人。
“我帶了吃的,就在你們這裏吃……外麵太熱了……”老人很快找了個靠近冷風口的地方,把一袋東西放桌子上,攤開……那是幾個中式包子和幾塊披薩模樣的食物。
正準備起來幫老人點餐的服務員,看到這一幕,身子又墜了下去,低頭繼續玩弄手機。
“姑娘,能不能去隔壁幫我要幾包番茄醬?”老人看到桌子上有醬油醋蒜瓣,和一次性筷子,開頭的祈使句變成柔和的疑問句。看到姑娘沒抬頭,老人提高了嗓門:“姑娘!姑娘!……”
老人非同尋常的舉動,讓周圍人投來驚詫的眼光,包括牛肉麵見碗底,進入微醺狀態的中年男人。
“你這姑娘咋回事啊?!我就是來用點你們的調料……不值錢的東西……你們又沒有番茄醬……隔壁就是麥當勞,你去給我拿兩包怎麼了?……哎,現在的年輕人,一點沒雷鋒精神……”老人一邊抱怨姑娘,一邊把對話提升到更高的思想境界。
微醺的男人掏出兩張隨身帶的紙巾,擦了幾下被烈酒燒出來的汗珠,繼續冷漠觀戰。沒想到驚奇的一幕出現了,餐桌上一個看著學齡前的男孩,站到了姑娘一邊,幾句話讓我們的中年男人立刻打了個冷戰,清醒了。
“老爺爺,您的包子和披薩(?)是叫的外賣吧,為啥不回家吃呢?……我爺爺在家裏舍就不得開空調,我得跟著他出來……我看您也是來蹭空調的吧……”
直達人心(不可視)的童言,一下子把老人激怒了。“算了……我走……要不是旁邊麥當勞都人滿為患了,才不來這破店……”老人邊用言語回擊,邊收拾起還沒吃一口的包子和披薩,準備奪門而去,退出戰鬥。
抱著進門都是客的理念,年輕又懂事的姑娘很有分寸感,眼睛離開手機,嘴裏自然親切:“您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中年男人起身,背上包,酒足飯飽,腳踩輕風般走出飯館。抬頭撞見的還是那幅米其林餐廳的精美招貼畫,午後陽光溫柔輕撫下,端著精致菜肴的美女招貼畫,格外刺眼……男人要跨過馬路,從人間煙火的小店,進入對麵的另一個世界。
合生彙二層的中信書店,男人點了一杯冰美式,來到消費區坐下來。旁邊鄰桌,一位中年女士手捧《日常英語口語100句》,虔誠得像在讀一本經書。男人打開自己那本薄薄的《暗店街》,像幾個小時前在圓形玻璃大廈那雙纖細有力的雙手撫慰那樣,睡神襲來……
午後的夢裏,男人晚上回家衝完涼後,特意找了一件黑色背心穿上……瞟了一眼嫵媚的妻子,點開台燈,側身靠在床頭,拿起一本薄薄的《窄門》。
另一篇:《午覺無夢》
看了一眼定好的手機鬧鍾,王二躺下來。
多年來王二養成了一個好習慣:午睡。比起晚上充裕的睡眠時間、裸睡癖好,還有嬌妻同床共枕,王二更喜歡中午辦公室一個人的和衣而睡——躺在柔軟的沙發上打盹兒。短短一刻鍾午睡,對王二有著特別的功效。
大多數人午睡要麼是讓下午體力和精力更充沛,要麼試圖補上之前缺的覺,或者為晚上的熬夜加班做準備。王二幾乎不熬夜,幾乎每晚11點前上床,次日6點一刻,準時被手機鬧鍾叫醒。王二感歎,智能手機上的鬧鍾,比起小時候床頭的上發條的鬧鍾,真是太溫柔、太體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