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無情未必真豪傑,當情到深處,男人落淚,任是石人見了都要肝膽俱裂的吧,又似好端端的六月,驀地起了漫天大雪。一切都是因為愛。真愛一個人,會怕她哭,怕她受累,怕自己會先她而去,留下她一人在這世間孤苦伶仃,想著,還是她先走的好,至少他可照顧她直到最後一刻。然而,當她真的去了,他又痛不欲生,想著拿自己的壽數去老天那裏求個情,換回她多活許多年,隻要她快樂、健康、平安,無論怎樣他都覺得好。翻來覆去,左右為難,還不盡都是因為愛?若是從來都未愛過,該有多好,至少無牽無掛。可是,若從未愛過,這一生又豈非白活?
人這一生,終究是在患得患失中過。
聽聞李蕙仙去世的消息,癡心不改的何蕙珍再次來見梁啟超。她勸慰他節哀,也委婉地和他說,可否容她留在他身邊,愛他,照顧他。
梁啟超再次拒絕了何蕙珍。他說,年邁,不想再婚。
這一次,何蕙珍想必亦下定決心,無論怎樣都要做他的女人,請他娶她為妻。她多次登門求見,他拒絕不過,後來索性避而不見。
何蕙珍的表姐夫、《京報》編輯梁秋水看不過去,怨責梁啟超太過薄情,甚至“連一頓飯也不留她吃”。
或許梁啟超隻怕他年邁多病之身會拖累何蕙珍。王導雖不殺周伯仁,周伯仁卻因王導而死。梁啟超深恐累及何蕙珍,何蕙珍一生愛情其實早已盡付梁啟超,她的青春也給了他,為他苦苦守候。他要,或者不要,她的愛始終都在那裏。倘若何蕙珍回憶她之一生,或許她隻深刻記得,有一年她遇見梁啟超,又有一年她遠渡重洋從檀香山去北平,尋找梁啟超,請他娶她為妻;還有一年,她再從檀香山來,再見梁啟超,在他家中來來去去,希望做他的妻子,後來他卻不見她了。這一年又一年,滑過去,她老了。他們都老了。除了年輕時他曾為她寫下的情詩,見證了他們曾有的愛意,餘者,她一無所得。
愛之悲傷,悲莫悲兮一個執著地給一個執著地拒。給者無錯,拒者亦是無錯。若說有錯,錯在當年不應相識,倘若不識不見,何來悲傷?或許,見亦應見,隻恨相見太晚。
此情可待成追憶
李蕙仙去世了,她留下三個孩子,王桂荃生育了六個孩子,共九個子女,王桂荃是所有孩子的母親,她愛他們。這九個孩子後來個個都很出息。
梁啟超的外孫女吳荔明在《梁啟超和他的兒女們》一書中,敘及王桂荃,她深情地寫道:“婆的性格堅強,富有獨立性,1929年公公去世,沒留多少遺產,兒女們大多還在讀書,經濟上還不獨立,八舅思禮才5歲。是婆苦心把家維持下來,繼續把兒女都培養成才,並想方設法把八舅送去美國深造。在我的印象中,婆從來也沒有發愁的時候,她總是勇敢地迎接生活的磨難和考驗。……婆也很幽默,這是和公公長期相處形成的性格,常講笑話和各種故事給孫子們聽。”
或可說,王桂荃周全了梁家,梁啟超也改變並成就了王桂荃。因為他,她的名字刻在了曆史的字行裏,雖有些許委屈,卻也不乏溫馨。
李蕙仙去後,梁啟超終肯承認王桂荃的身份,在給朋友的信中,若有提及王桂荃,他稱她為“小妾”,再不似從前,隻稱她“王姑娘”或“王姨”。
梁啟超對婚姻的固執,或隻因他曾定下“一夫一妻製”,他希望全天下男女皆是一夫一妻,徹底蕩除男人妻妾成群的封建陋習。而他自己,因種種緣故納王桂荃為妾,甭說他的政敵曾以此為把柄抨擊他,他自己亦是無比介意。誰願意去做那自食其言的人呢?至少,君子不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