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清路是一條不算太大的路,也沒有懸燈可以引人注目,但這裏一到晚上必然熱鬧非凡,除非遇上地震啦山洪啦泥石流啦這類大家都忙著保全小命或是忙著坐等丟掉小命的事情。
但正如懸燈鎮對外宣傳的廣告所說,懸燈鎮是個好地方,它幾乎沒有天災。至於人禍大概是和別的地方差不多的,不可避免,有人的地方必有人禍,雖然大家都希望永遠避免人禍,但卻連自己能否不製造人禍都沒能力確保,這體現在普遍薄弱的意誌力上,這樣弱的意誌力真的很難不被擺布。
但沒有天災已經是個特別好的事情了,至少可以肯定地震山洪以及泥石流在懸燈鎮是從沒有過的,是稀有到沒有的物種,類似於恐龍,令人憧憬,但敬而遠之。
伏清路的盡頭是懸世影城,顧名思義這是個影城,對得起這個“城”字的是,它擁有2D到ND各類電影院,數量之多,真的很多。
對懸世影城顧名再思義,事實上最後還需要實地一看才會恍然大悟這名字竟還有內涵,讚歎懸世影城居然還是個空中建築。這說明你終於被騙了,它其實是個以假亂真的空中建築,由於真相在“假”這一字上,所以不算太對得起這個“懸”字。
魔幻布景師是個大概在2037年興起的職業,專業布景,專業騙人。這介紹頗為不敬,所謂騙人其實是視覺藝術,狹義地理解就是欺騙人的視覺的藝術,這種欺騙大家是萬分推崇的,隻要它不用於製造恐慌或是謀財害命。
懸世影城是視覺藝術用於正途的一個成功之作,在魔幻布景師的勞動下,整個影城看上去就像一座懸浮的空中城堡。這座城堡正是伏清路在夜晚人滿為患的罪魁禍首。
伏清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拖家帶口的,有攜朋帶友的,有夫婦有情侶有閨蜜有弟兄,各種類別一應俱全。假設這些類別能擺在貨架上的話,讚一句琳琅滿目也是沒什麼不可以的。各種人群對觀影表現出的熱情彰顯了文化的繁榮,還彰顯了什麼媒體早已誇得天花亂墜,街上隨便逮住一個小朋友也能不換一口氣地說出一大串。
在熱鬧的人群之中,有兩個身影卻一直悄無聲息,甚至說得上死氣沉沉,他們一前一後,中間隔著十幾米的距離,但步調卻出奇一致地向前走著。後麵那個瘦削青年仿佛就是前方佝僂老人的影子一般。看過木偶戲的人還會想到一個更恰當的比喻,那就是提線木偶。
他們在伏清路上緩慢地前行,巧妙地繞開行人,但這種巧妙並沒有讓人感覺到他們的的生氣,反而更加的詭異。
人群之中隻有很少一部分人發覺了這個全身裹在黑袍之中的佝僂老人和他身後十幾米外的瘦削青年的詭異,而他們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躲開這一老一少。一直到人群之中有人認出了付辰。
認出付辰的那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曾經的。這是一個魁梧的青年,名叫做杜廣澤,性別男,近況不詳。
一年零六天前的那個晚上付辰沒齒難忘,那個晚上杜廣澤把付辰從教室裏拽到樓下,然後毫無預兆地對著付辰的肚子給了一拳,劇痛和震驚讓付辰懵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他便看見林蔭道旁一直站著的一個陌生男人走到了杜廣澤身邊,麵露讚賞之色。
杜廣澤問:“這樣行嗎?”
陌生男人說:“看不出來啊,你還真下得去手。”
杜廣澤說:“有什麼下不去手的,不就是一拳嗎。”
付辰覺得累,不想問什麼,聽他們的對話到這裏就轉身走了。杜廣澤為什麼要這麼對他?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是付辰騙自己的,他等杜廣澤道歉等了很久,但一直沒等到。
甚至第二天付辰見到杜廣澤後向他打招呼,杜廣澤視而不見,讓付辰懷疑到底是誰打了誰。如果付辰沒有被害妄想症,那麼答案再顯然不過了。一直到大學畢業,兩人之間沒再說過一句話,大學畢業後也是今天晚上才遇見。
付辰走在伏清路上,聽得見周圍嘰嘰喳喳的聲音,知道這不是鳥叫,是人聲。這些如同耳鳴的聲音裏有一個是杜廣澤的,他在叫自己的名字,付辰辨認出來了,也感覺到他從自己身後衝到自己身前把自己攔住,但是腦袋裏一片混沌,身體隻知道向前走,像避開別的行人一樣巧妙而詭異地避開了杜廣澤,杜廣澤叫罵著,撥開人群又衝到付辰身前,然後他驚駭地感到肩上一股完全不可能屬於付辰的巨力傳來,被撞倒在地上。
付辰甚至聽到了被撞倒的杜廣澤在身後叫喊著向他道歉,但他苦苦等待的道歉此時卻讓他無動於衷。他仿佛正做著一個夢,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心情無喜無悲,意識萬分朦朧,如同被束縛在一個緊致的繭中,已經快要窒息了,沒有窒息的痛苦,反而是令人沉迷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