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越當然也知道大家都在想什麼,長歎了一口氣說:“吞火堿也沒那麼容易,就算是你下定了決心,可你分量掌握不好,還是白扯。當時我們監獄裏有個哥們兒,特別實在,一口氣吃了一大塊火堿,結果,監獄裏的大夫來了的時候,人都死了。再說,現在有人造食道了,就算是你又吞了火堿,也出不去嘍!”
這故事有點嚇人,幾乎號子裏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還健全的食管,並且咽了口唾沫。
看到自己講的江湖往事收到了意想中的效果,騰越頗有些得意,繼續說:“這些插著管子出去的人,活到現在的,可能一個都沒有。平時無論是走在大街上還是在飯店裏,在外麵混得再好的混子,隻要是見到胸前掛了管子的人,全都躲著走。這些戴管子的人,各個都是亡命徒中的亡命徒!他就算是打殘了你也是白打,哪個看守所敢收啊?哪個監獄敢留啊?除非他們真犯了命案,否則啥事兒都沒有。這些人,你怕不怕?躲不躲?”
在騰越侃侃而談的時候,劉海柱看到快熄燈了,就朝二東子喊了聲:“新來的,給我腳腕子上纏布條!”
二東子嘟嘟囔囔地走了過來:“啥年代了,還有人往腳上纏布條,學小腳老太婆啊?”
騰越說得興起,根本就沒注意二東子。劉海柱坐小號的時間太長了,小腿上的水腫還沒消,不纏布條什麼都幹不了。
二東子默不作聲地給劉海柱纏,劉海柱嘴裏絮絮叨叨地罵:“這幫癟犢子,除了給他爹戴這玩意沒別的本事,等我哪天出去,我非把他們一個個的都掐死!”說著,劉海柱還在不停地抖自己的手銬。
二東子看了一眼劉海柱,劉海柱輕輕地端了一下手銬,又輕輕地眨了眨眼。二東子何等聰明,看到劉海柱的表情,就懂了。
劉海柱說:“老弟綁得不錯啊!”
“在農村幹活,誰還不會綁個綁腿?”
“熄燈前能綁完不?”
“差不多。”
話說著,燈熄了。騰越依然在高談闊論,誰都沒聽見“嗒”的一聲輕響。劉海柱的手銬開了。
“綁好了,我就說熄燈前能綁好吧!”二東子說。
“你再給我那個睡在頭鋪的兄弟綁綁。”劉海柱說。
“得嘞!”
二東子拿著剩下的布條開始給趙紅兵綁了,這次二東子綁得更快。
騰越催二東子:“熄燈必須上鋪睡覺!快點快點。”
“是啊,監規上就這麼寫的,記得記得。想不到,我這腦子還這麼管用,唉,沒攤上好時候啊,要是趕上現在這時候,我怎麼也考上個北大什麼的。”
“哈哈哈哈,操!你還考北大?”
“當然了。”
二東子一邊跟騰越聊著天,一邊給趙紅兵綁著綁腿。
二東子站了起來,高喊了一聲:“綁完了!”
二東子說這句“綁完了”的聲音實在太大,連趙紅兵都沒聽見“嗒”的一聲。二東子在趙紅兵的手上連掐了兩下,又摸了一下趙紅兵的手銬,說:“還不趕快謝謝我?”
“謝謝老哥。”這兩下掐完,趙紅兵自然懂了。
二東子回鋪睡覺了,趙紅兵也睡下了,兩隻手,塞進了被窩裏。在被窩裏,趙紅兵確定:自己的手銬確實是開了。趙紅兵長長地舒了口氣,雖然他的腳鐐還沒開,但是隻要雙手能活動,他就確定能製住騰越。而且,劉海柱的手銬自然也開了,憑劉海柱的本事,收拾老曾也是不在話下。
至此,性命無憂矣!接下去,就要看騰越和老曾怎麼表演了。這次,趙紅兵一定要把他倆打個腿斷筋折,徹底了掉後患。
趙紅兵想好了,今夜如果他倆不動手,那麼在天快亮時,自己將動手解決掉他倆。無論如何,這將是騰越這顆炸彈躺在自己身邊的最後一夜。前兩次沒能把他倆幹殘,純屬戰略失誤,這樣的失誤,絕不允許犯第三次了。
和性命相比,加刑算什麼?
趙紅兵的雙手放在被窩裏,眯著眼睛看著騰越。騰越雖然背對著趙紅兵,但趙紅兵明顯感覺到他還沒睡著。
漫漫長夜,趙紅兵繃緊的神經,一秒鍾都未曾鬆過。騰越和老曾已經兩次在夜裏對他下手,相信這次也不會例外。
到了淩晨3點多,就當趙紅兵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想直接對騰越動手的時候,騰越終於行動了。
騰越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這兩聲咳嗽極不自然,傳到了趙紅兵耳朵裏,就知道,這是暗號。趙紅兵輕輕地舒了口氣,他知道,來了。
騰越翻了個身,慢慢地睜開了眼。騰越驀地渾身一抖,在看守所夜裏清冷且微弱的燈光下,他看見趙紅兵那雙大眼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騰越馬上就恢複了冷靜,他的嘴撇了撇,露出了陰險的笑容。
趙紅兵還以陰險的笑容。
騰越左手一揮,手中那件明晃晃的利器直接紮向了趙紅兵的脖子。趙紅兵眼疾手快,用右手一把就抓住了騰越的手腕,還沒等騰越想明白為什麼趙紅兵的手銬開了的時候,趙紅兵還掛著手銬的左拳直拳打在了騰越的麵門上。騰越眼前一黑,一聲慘叫。
憑手感,趙紅兵就知道騰越的鼻梁肯定是斷了。打斷騰越的鼻梁當然不是趙紅兵的目的。趙紅兵用最簡單的擒敵拳將騰越的胳膊扭到了背後,騎在了騰越的身上。隨後又是一記直拳,打在了騰越的下巴上,這一拳下去,趙紅兵知道,騰越的下巴又斷了。
騰越的第一聲慘叫過後,老曾就坐了起來,騰越的第二聲慘叫過後,老曾也是一聲慘叫,又趴了下去。他被劉海柱一拳擊中了後腦。憋了兩天氣的劉海柱出手也不輕,連續三拳的組合拳,拳拳擊中老曾的頭部。老曾頓時眼冒金星,蒙了。
此時趙紅兵用自己的大拇指關節狠力一按騰越的虎口,騰越手中那件東西終於脫手了。趙紅兵來不及看他手中究竟是什麼東西,用盡渾身的力氣朝騰越的背後就是一拳。騰越一聲悶哼,疼暈了。趙紅兵朝著騰越相同的部位又是一拳,騰越這次連哼都沒哼,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像是一攤爛肉一樣,趴在了鋪上,一動不動。
刺耳的警鈴又響起了,趙紅兵抬頭一看,是張國慶按的警報。
趙紅兵閉上了眼,長舒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一分鍾後,幾個管教手持電棍衝了進來。
趙紅兵和劉海柱安安靜靜地在鋪上盤著,手銬腳鐐都戴得好好的。而騰越和老曾都趴在了鋪上,一動不動。尤其是騰越,滿臉都是鮮血,趴在那一動不動,生死不明。
管教看到眼前這番景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又是你們兩個!戴上手銬腳鐐都能把人打壞,道行不淺啊!”
“他要殺我,隻能防衛了。”趙紅兵說得慢條斯理。
管教探了探騰越的鼻息,還有氣。管教也鬆了口氣:“又要殺你?又拿螺絲刀?”
“不是螺絲刀,是眼鏡腿。”趙紅兵用戴著鐐銬的雙手指了指落在了鋪上的眼鏡腿。
管教撿起了眼鏡腿。這是一根磨得無比鋒利的塑料眼鏡腿,其鋒利程度堪比刮刀,如果這個東西直接紮在了心髒上,那是非死不可。看守所裏明文規定著,金屬框的眼鏡必須要沒收,連皮鞋裏的鐵鞋弓子也要給拆出去,可是對塑料框的眼鏡卻沒有明文限製。天知道騰越從哪弄來了這麼一根眼鏡腿,居然還磨得如此鋒利。
這次,管教沒有再把趙紅兵和劉海柱拖出去打,倒是把騰越和老曾都拖了出去。拖出去幹嗎?搶救唄!
管教出去以後,趙紅兵和劉海柱四目相對,對視了足足10秒鍾,劉海柱忽然開始放聲大笑,趙紅兵也開始放聲大笑。兩人都好久沒這麼大笑過了,多日淤積在胸口的鬱悶,需要這樣的大笑來宣泄。
看著鼻青臉腫的劉海柱,趙紅兵笑著笑著,眼眶濕了。
這麼一陣折騰,號子裏所有的人都起來了,隻有二東子似乎剛剛被這陣大笑吵醒。剛才那痛徹心扉的幾聲慘叫和管教的嗬斥都沒吵醒他,可現在,他卻醒了。
二東子夢囈似的大聲嘟囔:“倆傻老爺們兒傻笑啥?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號子裏的人都驚恐地看著二東子。趙紅兵和劉海柱這兩個人簡直就是兩個魔頭,這人敢說他們,難道不想活了?
可趙紅兵和劉海柱看了看裝聾賣傻的二東子,忍不住再次放聲大笑。倆人的笑聲被管教的嗬斥再次打斷了。伴隨著管教的嗬斥,鐵門開了。
趙紅兵看見了看守所所長金絲眼鏡後那充滿了血絲的眼睛。顯然,所長是在值班,剛剛從被窩裏爬起來。盡管所長內心肯定無比憤怒,可所長依然表情平靜。趙紅兵有點佩服這個所長了。他不像別的管教一樣虛張聲勢,但卻不怒自威。
趙紅兵和劉海柱被所長連夜提審。
所長盯著趙紅兵的眼睛,一語不發。趙紅兵也盯著所長的眼睛,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兩個男人,就這樣麵對麵地對視著,足足兩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