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理了理窗前竹簾下吊著的同心穗子,我年前打得,翠綠的絲線隻為著配這竹簾,前幾日村尾劉家的小幺兒帶著幾個半大孩子來家耍子,不留神將這穗子扯得零落,我這兩天得空了便拿了針修修兌兌,這當會看著倒也有了原先的樣子,正順著兩根翹起來的線頭,邊聽這鐵哥在外間招呼,“車套好啦。”
當下忙鬆了手,整了整衣裙,簇新的芙蓉襖裙,披了秋香坎肩,頭上竹紙剪的喜鵲摘桃的花樣,染成朱紅,用桐花蜜蠟粘在兩鬢上,倒也齊整。三步並作兩步出了裏間,又將堂屋地上坐臥的小雞小鴨都趕到後院裏關了,這才走到屋側大柳樹下,鐵哥圈了騾車,正瞅著我笑。
我紅了臉,佯嗔道,“看我做什麼,沒見過麼?”
鐵哥上來搭了我的手扶我上了輕車,隻說,“倒是久不見你這般打扮,真真是個觀音樣子。”
我在車裏背了臉,說,“到紅梅村幾裏的路,又是借騾子又是借車的。”
鐵哥自到前麵牽了騾子,笑說,“你這是新姑奶奶回門,自然是要做作一番才顯得金貴,不然又怎麼把這壓箱底的衣裳都拿出來披上。”
我聽了心裏歡喜,柔聲說,“大哥你莫怪,我爹娘到老便隻我一個,是以嬌寵了些,你去了倒多擔待。”
鐵哥的聲音透過厚厚的氈子傳進來,滿滿的盡是笑意,“你也多心了,什麼擔待不擔待的了,我無家無業的從山東下來,嶽家二老願將你許了我,倒是多擔待了我。”
我低了頭笑,卻聽鐵哥邊走邊問,“這一去怕是明響午才能回來,你可拖了郭嫂子來照看家裏的雞鴨了麼?”
我偷偷將一邊窗子上的氈簾揭了道縫,看著鐵哥的背影,說,“李家姐姐近日可忙,村頭上曲三娘子身上不好了幾日了,下麵一個女娃娃沒著沒落,李姐姐與那三娘子交好,這幾日都要往那邊幫手,家裏的小貓自會尋食,那些小雞小鴨,我都放了糠米,便是餓上一陣,也不打緊。”
鐵哥“嗯”了聲,說,“村頭開酒館的曲三麼?”
我應了聲道,“可還有哪個曲三哥,便是他渾家了,聽李姐姐說,正是個好性兒的娘子,跟曲三哥幾個月前才得了個千金,正好的蜜裏調油,前幾日便不知怎麼著了風寒,曲三哥直把錢如水一般撒下去,走馬燈的喚了大夫來看。”
鐵哥“嗯”聲不答話,我隻拿眼看他高高個子穿了灰布衣袍,漿洗的幹淨,直從心裏笑到臉上,說,“這次同我往家去,便要叫你見見我先前養的楊柳青,今年已是十二歲了,真正是壽星佬。”
鐵哥聽了回頭望我,說,“偏你作怪,貓兒狗兒的起這般刁鑽的名字,楊柳青,眼兒媚,那還有點畜生的樣兒?”
我見他笑,偏就要和他絳著,說,“怎便不是畜生名字,那貓兒是我小時候爹爹到臨安驛橋下撿的,同我一處長大,有道是,楊柳如絲,驛橋春雨,芳草江南岸,我還沒有大名,他便叫了楊柳青了,那眼兒媚眼下一道白,不是眼兒媚又是什麼?”
鐵哥笑得更厲害,在花騾背上輕輕拍了下,說,“明明便是李大娘子送你的一隻烏雞崽,叫養大了吃的,卻要叫眼兒媚,還有這般多的講究。”
我眼見已經出了村子,風一起,漫天的柳絮,停了鐵哥一頭一聲,我心裏滿滿的,說,“那你說要叫什麼,我都聽你的。”
鐵哥伸手將眼前的柳絮揮了揮,說,“我有什麼主意,不過阿大阿二,小三小四罷了。你若不喜歡,便叫長喜,平安,也是吉利上口。”
我輕輕的笑,說,“那便叫長喜,平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