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雨棠趴在奶奶的病床前,一隻年輕緊致的手抓著另一隻皮膚鬆弛緊皺像是幹枯的樹枝一樣的手,與老人漸漸冰涼下去的體溫一起的,是孫女漸漸漫延上床單的眼淚。
這雖然不是十八歲的尤雨棠第一次直麵過的死亡,但這一次她所失去的,卻是她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見奶奶最後一麵的那一天,早上還晴空萬裏,到了地點卻忽然雷電交加,風雨大作。雨點兒重重地砸在窗戶的玻璃上,卻淋不到暖和的室內來。尤雨棠沒怎麼見過的那個親叔,站在那兒不怎麼說話,臉上看不出表情。隻有一身黑白肅穆的嬸兒,親切地拉著尤雨棠的手,笑得很慈祥:“我們糖糖是大姑娘了呀,多俊,也該嫁人了……”
尤雨棠的心裏一僵,手微微動了一下,但終究還是沒有抽回來,像是瀕死的海蝦在下鍋之前象征性的掙紮。
如果存在這麼一句話,大家都在說,唯獨你不能說的時候,它就會像一張窗紙,讓你控製不住地想要戳破它,透過那指寬的洞口,一窺個中底細。
“爸爸”,“媽媽”,那世間最平平無奇的稱謂,對尤雨棠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那麼陌生,那麼神秘。
從沒人跟尤雨棠提過她那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的爸爸媽媽,可自問,在人生之中,她從沒少過任何的關懷。原本,尤雨棠一直都沒太能想明白,爺爺奶奶跟爸爸媽媽究竟有什麼區別——直到現在為止。
這是人生的分岔路口,尤雨棠所熟悉的一切,都將成為曾經。
相親的那天,尤雨棠連眼都沒抬。
尤雨棠嫁人了,直到時光走過了又一圈的春夏秋冬。在這樣一個時代,一個二十歲出頭的母親,實在並不常見。
母親抱緊懷裏的嬰兒,把自己的臉貼上他的臉,嘴角彎成了一個月牙。
世人都以為,與取悅自己的“戀愛”不同,母愛,是那麼偉大,那麼無私。
可這兩件事,從種群的角度來看,明明都像是為了繁衍而設計,又憑什麼一定要界定出這樣分明的高下?!
懷孕的母親都是快樂的,她孕期旺盛的荷爾蒙就是最好的證明。尤其是對於尤雨棠來說。
雖然他們才剛剛相識,但他的存在,卻像是她人生中久違的一線光明。因為他不僅是她的兒子,是她久違的在這世界上還能擁抱的親人,還是一個給她帶來幸運的寶寶。
記憶回溯到她不願回憶的新婚,即便客觀地講確實嫁給了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可是從她的個人主觀上來說,她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了一朵被風雨摧殘過的海棠花。她在無數個晚上做同一個噩夢,夢到在深夜無人的小巷裏遇到流氓,而夢中顯然沒有那麼多英雄救美的情節。
但她沒有拒絕的資格。因為,她是自願的。
愛情隻是奢侈品,但她卻強迫自己,努力愛上他。
為什麼?當然不是為了他。隻是,愛上他,會讓她在每個晚上可以好受一點,可以不必再覺得,那麼惡心——直到肚子裏的寶寶成了她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