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要落座,楊雲天突然大聲提議:“今天我們讓這群年輕的誌願者坐上座,怎麼樣?我現在已經很累了,嘉賓由你們去招待!”說完之後,又向旁邊幾個老同學解釋道:“這次活動我們有一群年輕的誌願者幫忙,他們一會兒都要過來。”
不出意料,無人理他的號召--招待貴賓這種麻煩事,誰願意接下來?遠遠站在人群後的薛濤雖然尷尬地不知該坐何處,倒也不怎麼想去坐那上座,尤其是聽到還有“一群誌願者”的時候。看大家一一落座,便挑了第二桌邊角的座位,看看這桌好歹有秦非這個熟人,便坐了過去。
過了一陣,兩桌漸滿,但薛濤發現所謂年輕的誌願者其實隻有自己和師姐兩個--事實上師姐來得很晚,如果當時楊雲天的提議被允許,那麼上座的人大概隻有她一個。
師姐來時,薛濤像看到救星一樣一頓猛招呼,師姐剛要落座在她身邊,楊雲天隔著一桌招呼她:“你要不要過來坐?這邊有個法國人,你可以和她聊天”,師姐瞅了一眼上桌的“貴客”,笑著搖搖頭。
楊雲天又說:“要不我坐到你那裏去,你到這來替我招待客人?”
這次師姐拒絕得更堅決,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不動了。
席間,楊雲天過來兩次,都是勸酒、聊天,隻要沒說到薛濤頭上,她就不把注意力放過去。直到他大聲說起他在加州一家旅館的玻璃房間的事,她才不由地抬頭看他,他就馬上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她隻是微笑。
酒過三巡,楊雲天又來這邊勸酒。身為辦公室主任的秦非突然不好意思安坐,說了一句:“我都喝暈了。”
楊雲天快步走到秦非與薛濤的椅子中間,手扶著椅背說:“我早就喝暈了,都喝了十一杯了,剛才他們沒進來的時候我就喝了兩杯。”
薛濤想起秦非剛才還在說“楊sir有時會自己在屋子裏偷喝酒”的八卦,抬頭笑問:“楊sir偷喝酒的毛病還沒改呀?”
楊雲天笑著拍拍她:“喝酒就是喝酒,我沒有偷喝!”說完還一直站在這裏不打算離開。
秦非背後壓著上司的高大身影,實在坐不下去,便過去另一桌喝酒。他前腳剛走,楊雲天便順理成章地坐在了他的位子上,然後便不走了,秦非回來了他也不走,可憐的秦非隻好另覓他座。
等秦非後來又坐在兩個提前走了的女士其中一個的座上,楊雲天才突然來了一句:“她走了啊?”
滿座紛紛笑鬧:“她已經走了兩小時了。”
“不是,是一小時。”
“她是您過來的時候走的,您忘了?”
……
事實上,在楊雲天過來說話的十幾分鍾裏,那個座位一直空著,隻是他一直沒看見罷了。
楊雲天也許是坐在這裏歇著的,他並沒有說太多的話,就隻是靜靜地坐著。薛濤也沒什麼話可以與他說,便也靜靜地坐著,別人說什麼她隻是隨意應酬著。因為沒什麼對話,薛濤已經覺得氣氛開始變得尷尬。
正巧手機響了,薛濤像抓了救命稻草般,挪出房間去走廊上接聽,其實隻是母親打來噓寒問暖的電話,沒什麼要緊事。但薛濤已不想久留,便佯裝受急事召喚匆匆進屋,對楊雲天說:“楊sir我有點事要先走。”聽了這話,他笑容僵了一下,幾秒後才又笑著溫和地說:“你去吧。”
薛濤拎了包出門,剛折轉個彎,恍然聽身後楊雲天在叫自己,回頭看卻又沒人,自嘲地笑笑。
低頭加快了步子,手腕卻忽然被扣住,前進不了,無奈再回身,想這是誰的惡作劇。
抬頭卻看見楊雲天的臉,不是幻覺。
麵對麵,不過一尺距離。
辨不清有幾分醉,也辨不清醉的真假,總之他的神采與平日是迥異的。
薛濤下意識咬住嘴唇,以免自己失聲。一丁點細微的震動,經過年月漫長的壓力遞增,最終演化為排山倒海的模樣,然而這一刻--
他的眼眶確實泛著紅,絕不再是誰的錯覺。他唇齒張合也那麼確鑿,一句“薛濤你別走”任誰都聽得真切。
--這一刻,那所有的悲歡都衝出胸腔,懸空,凝滯,變成陡然下落的瀑布,在最後完完全全歸於了平靜。
令人匪夷所思的、出奇的平靜。
女生輕輕抽出手,微笑著看向老師的眼睛:“已經太晚,我必須得回去了。”
從老電影中借來的,夢的想象。
驛站上零星站著、坐著幾位乘客,青色群山間緩緩駛出的列車在這裏短暫停留,置換了幾位乘客,又按照既定的路線繼續出發,此後的一路似乎便擺脫了重山變成了平原上的坦途。
在列車搖擺著啟動的瞬間,臨窗的女孩努力變換坐姿想看清古舊木牌上那驛站的名稱。
恍惚覺得是“日暮裏”,又不能確定,隻好向對座的老奶奶詢問。
“日暮裏?”老人家動用了臉上所有的線條來組成一個和藹的微笑,“確實有那麼個地方。不過啊,它並不在這條鐵路沿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