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樂縈(2)(2 / 3)

抱怨歸抱怨,我還得為子公解決眼前的困難。我可不想他為了區區九十枚五銖錢而入獄。說到錢,我倒有的是。我妝奩裏有十多件黃金的首飾,床頭的縑囊裏還有數百錢。我可以把這些錢送給子公,讓他趕快去縣廷補繳算錢和芻稾稅。我這樣想著,耳邊隱約還聽見父親還在對母親絮叨:“如果那個賊賭徒三天之內湊不出這筆錢,那就得轉變一下身份,變成居債6的賊刑徒啦,我可幫不了他。槐聚鄉有這麼一對父子,可真夠丟人的。”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來,蹬著木梯跑上樓去。我打著燈籠,從我的床頭找出縑囊,將所有的錢全部倒在床上,細細數了三遍,不多不少,總共六百七十七錢。估計可以幫子公家交納大半年的。我心裏有一陣欣喜,覺得自己很高大,可以幫助自己最心愛的人。可是歇了一會,我又發愁了,這也不是長久之策啊。半年之後呢?半年之後怎麼辦?難道我能幫助子公一輩子嗎?

我抱著縑囊輾轉反側了一夜,天明的時候,我甚至沒有心思下樓進早食。母親派了婢女上來問我怎麼回事,我推說身體有些不大舒服,晚點再下去。其實我的心一直跳動得厲害,我側著耳朵伏在樓板上聆聽樓下堂上的動靜。初春天氣,夜間還是很冷,時間也好像凍住了,非常難熬。終於,我聽到父親老調重彈的聲音:“駕車,我要去縣廷坐曹治事。”

我像被扔進沸水裏的蝦子一樣,猛然從床上彈了起來,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把頭發挽好,懷裏揣著縑囊,噔噔噔跑下樓,沒注意迎麵和母親撞了個滿懷,差點把她撞倒了。母親後退了好幾步才站住,她艱難地彎腰撐住自己的膝蓋,又很快直起腰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對身邊的婢女們說:“你,去後院井榦邊把衣服洗了;你,去喂豬;還有你,去溪邊浣紗。”

婢女們都唯唯答應,恭敬地施了個禮,出去了。母親拉我到席上坐下,低聲道:“阿縈,你這個瘋孩子,你可真是害死我了。昨天晚上的事你也聽見了,陳湯那小豎子是靠不住的無賴子,你怎麼偏偏喜歡上這麼一個無賴。以後我也不許你和他來往了。”

我突然又想哭了。我抱住了母親,肩膀一起一伏,哭得很傷心。我不知道是真的傷心還是假的傷心。反正我就想哭,我甚至懷疑我愛上子公可能真是一個天大的錯誤,可我又真的割舍不下他。我的淚水像絕堤一樣噴湧而出,把母親的肩頭都打濕了。

母親長長地歎了口氣:“唉。不要哭了,我的腸子也快被你哭斷了。好吧好吧,我派越人給那小豎子送點錢去,讓他先把算錢和芻稾稅交了。下麵的事,我們慢慢再想辦法。”

越人是我們親信的家仆,我頓時破涕為笑,在母親臉上親了一口,親得她左臉全是鼻涕和眼淚,然後我從懷裏掏出縑囊,舉在母親鼻子跟前,道:“你看,我這裏有六百多,我這就去送給他。”

當我跌跌撞撞跑到樂壽裏的時候,子公還坐在院子裏讀書,我聽見他渾厚的聲音在院子裏響徹:“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終而複始……”晨曦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額頭亮晶晶的,血管在皮膚裏隱隱跳動,念得真入神啊!連我進來了都不知道。

我喚了他一聲,他停住嘴巴,對我笑了笑,眼睛又回到簡冊上。我有點生氣了,上前奪過他的簡書,說:“你知不知道你都快要進監獄了,還有心情在這念文章。”

他笑道:“你說的是我們沒交算錢和芻稾稅那件事是罷,實在沒辦法啊,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隻好欠著。不行的話就去坐幾天監獄也無可奈何。我早餐還沒吃呢。”

我從懷裏掏出一個漆盒,遞給他。他會心地一笑,這才把書放下,轉過脖子叫道:“阿翁,來吃肉餅了。”

他那老窮鬼父親應了一聲,從屋裏走出來,看見我,喜笑顏開:“樂君又來了,剛才不知道,請恕遲慢之罪啊。”

我禮貌地點了點頭,撇過臉不看他。這樣的人哪裏配當父親,連一點點算錢和芻稾稅都交不起。子公遞給他一張肉餅,他恬不知恥地接過,又對我恭敬地點了點頭:“你們談,我還有事,先進去了。”

有事,有個屁事。我心裏暗想,不過知道回避,還算識相。我看著子公大嚼的樣子,有點不耐煩了:“什麼坐幾天監獄,我父親說,這次縣廷要將你們這些人補在今年的戍卒名籍中,罰你們去敦煌郡戍邊。”

他愣了一下,馬上又咧嘴笑道:“那也正好,我剛才學的東西就可以派上用場了。”說著揚了揚手中的簡書。

我哭笑不得,這是個什麼無賴啊!要不是我愛他,早就甩袖子揚長而去了。不過我不得不耐著性子:“派什麼用場,你真是腐儒之見,去敦煌郡守邊,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何況你這種情況也不是普通戍卒,別人可以三年一換,你這負債的刑徒恐怕隻能一輩子呆在那裏。你叫我怎麼辦?”

他把最後一塊肉餅塞進嘴裏,雙手一圈,將我抱在懷裏,嘴巴貼著我耳朵笑道:“有你惦記著我,怎麼可能發我去戍邊。”說著,又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我的腦子立刻又開始糊塗了。他摸到我腰間,咦了一聲,掏出我藏在腰間的縑囊,抖了幾下,縑囊裏的銅錢發出歡快的笑聲。子公的臉也綻開了,得意地補充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對我作壁上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