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著那袋錢,同時環抱住我的腰,把我抱進了他房間。在那破舊的席子上,我們又及時行樂了一回。興許是剛才吃了肉餅罷,他的勁頭十足,整個過程我不知道是在天上還是人間,或者說,像在我們郡內的巨野澤蕩舟一樣,不知道身體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之後子公溫柔地給我穿上衣服,又抱著我親吻了好一會,說:“好久沒喝過酒了,今天一定得去市場買兩升解解渴。你也一起去罷。”
“什麼,拿我給你的救命錢喝酒?虧你想得出來。”我有點不悅了。
“隻喝兩升,兩升酒不過十二錢,你別這麼慳吝。等我當上了二千石,十倍還你。”他還是笑嘻嘻地說。
我急了:“我不要你去長安當什麼二千石,我隻要你乖乖地給我呆在瑕丘縣,我們好好過日子。”
“真是婦人的想法,我不當二千石,你父親能讓你嫁給我嗎?你去不去,不去我去啦!”
我很想拉住他,不讓他走,可是怎麼拉得住,我隻能對著他的背影大叫:“千萬別把錢全花光了,順便去縣廷把算錢和芻稾稅交了。我父親那邊,我會想辦法的。”
每升酒才六錢,我知道就算他肚子再大,也花不了幾個錢。我呆想了一會,也出了院子,沿著裏牆慢慢走,旁邊幾個樂壽裏的少年倚著裏牆色迷迷地看著我,眼光像鼻涕一樣,粘在我鼓鼓的胸脯和渾圓的小腿上。弄得我甚至下意識地蹦跳了兩下,想把那些鼻涕顛落。這幾個少年的頭發都髒亂髒亂的,其中一個髻子上還粘著稻草,好像插標賣首的樣子。他們的牙齒也都是屎黃屎黃的的,咧開嘴,涎水似乎要滴下來。甚至上唇都是不約而同的窄,一笑起來就不得不往上翻著,露出大片暗紅的牙齦。脖子則向前伸,像一排猴子在接受檢閱。我們瑕丘縣的東市有一個表演猴戲的,他手下的幾隻猴子就是這樣子。真不明白,子公怎麼會跟這樣的人住在同一個裏。
我加快了腳步,心裏又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隻要子公高興,我就莫名的很高興。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罷。我現在要考慮怎麼才能說動我父親,讓他允許我嫁給子公。
七
可是我打錯了算盤。
這天晚上,父親回來時笑眯眯的。我以為子公已經給縣廷交了錢,父親不用在縣令麵前麵子上過不去了,所以很愉快。但是我想錯了。吃飯的時候,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阿縈,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嫁人了。”
他剛說完這句話,我的心霎時像遭到了電擊一樣,手上的筷子差點也握不住,我瞟了一眼母親,認為她已經幫我向父親求過情了。可母親卻是一副疑惑得沒有輪廓的麵容,我心裏正忐忑不安,隻聽父親繼續說道:“我已經給你物色好了一個人,就是縣令王翁季的長公子,我見過幾次,長得身高體壯,麵容俊俏,熟讀《詩》《禮》,將來一定前途無量。明天是休沐日,我邀請了王公一家來我們家做客,大家都是熟人,不必拘從禮節。你明天可以親眼看看。”
我脫口而出:“不行,除了子公,我誰也不嫁。”我的臉這時一定很難看,我感覺自己都不能控製自己臉上的肌肉,它們正在痙攣。
父親愣住了,他突然暴怒起來 ,揚起手,重重地落在幾案上,案上的一個漆碗再也站不穩,劃個弧線,掉到地下旋轉了幾圈,屁股朝天。我從來沒見過父親發這麼大脾氣,不假思索地哭了出來。父親氣咻咻地說:“別再跟我提那個無賴子,他下個月就會發配敦煌郡,一輩子也別想回來了。你嫁誰,都得由我說了算。”他頓了一頓,又道:“我寧願你死了,也不會讓那個無賴子得了去。”
我哭了一夜,差點有了尋死的念頭,母親不放心,派婢女來樓上陪我睡。其實我也不真的想死,一想起我還沒跟子公成婚生孩子,我就覺得不甘心。不到最後那一刻,我是不會甘心自己的失敗的。現在的情況就是要見機行事,靜觀其變。
第二天一早,父親派婢女敦促我梳妝洗沐,然後讓我穿上華麗的裙襦,逼著我下樓來。早食時分,王縣令一家果然來了。父親還請了我們富貴裏的幾個斑白頭發的父老作陪,大家在開滿桃花的院子裏鋪上枰席坐定,當父親向在座的父老介紹到王縣令的兒子王君房時,我不由自主地瞥了他一眼。那是一個長得肥頭大耳的豎子,眼睛一直眯成一條線,鼻子肥厚,就是《相術書》上說的那種不得其死的樣子。尤其是他的下巴長得古怪,下頜骨向前凸出,像一扇忘記了關上的抽屜。天,這就是父親所謂的麵容俊俏的縣令公子?我的心沉到了穀底。我自己對這一點也感到奇怪,我為什麼要失望呢?本來我也沒想過要嫁給他啊,我為什麼要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