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樂縈(6)(1 / 3)

她略微有些驚異:“哦,你問得不錯。當年文皇帝從代國征召到長安當皇帝,周圍也是強臣環伺,但文皇帝上有母親教誨,內有忠臣如薄昭、張武等輔弼,自己也小心翼翼,終於安然無恙。而我王生於承平時代,上無母親教誨,內無忠臣輔佐,尤其是霍光比文皇帝時的絳侯周勃等人要奸詐萬倍,世易時移,自然結果也就完全兩樣。”

我點點頭:“霍光死後,昌邑王應該日子會好一些罷?”

李中夫歎道:“你這孩子真是天真,我承認今上也算是英明之主,但涉及皇位,任是再善良的人也不能無動於衷了。既然我們王是從皇位上被廢的,那自然會遭到嫉恨,怕他東山再起。就算霍光死後,今上又怎麼可能放過他呢?否則,他今天為何要下詔逐捕我這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嫗呢?”

“那也是。到底為什麼要逐捕你呢?”我看了那個漆盒一眼,心想,這裏麵到底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她又長歎了一聲,道:“霍光死後,元康二年,今上假惺惺地下詔,將我們王封為海昏侯。海昏是豫章郡的一個縣。你聽,這個名字就蘊含著諷刺的意思,海者,晦也。晦昏,黑夜也,那也就是說我們王像黑夜一樣昏庸了。大漢天子的心胸竟也是這麼不廣的。”

我也聽說昌邑王被貶到海昏去了,而地名還蘊涵著這麼惡毒的含義,卻是第一次聽說。我不由自主地問:“那麼昌邑王後來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據說經常坐船沿著贛江上溯,遙望長安,慨歎流涕,感傷不已。當地百姓見了都很為他難過,把他坐船經常停駐的渡口稱為慨口。”

我的眼前也頓時出現了一副悲傷的畫麵了,我看見一葉孤舟在風浪中顛簸,天空烏雲密布,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站在船頭流涕悲傷。可憐的人,從爽塏的中原被流放到卑濕的南方,那日子顯然是非常難過的。我重重歎了口氣,問到:“那你究竟要告訴我一個什麼樣的天大秘密呢?說了這麼久好像我還莫名其妙。”

十八

“其實我剛才說這麼多,基本上已經把秘密說完了。”她道。

我狐疑地看著她。

她解釋道:“我藏的秘密是霍光當年陷害昌邑王的證據,也就是霍光和邴吉、張安世、田延年等一幫奸臣來往密謀的信件。其實這麼多年來,這些證據的公布與否都無所謂了。反正我們王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他雖然抱憾去世,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則,活在人世之間,天天麵對這些蠅營狗苟,隻能是徒自傷感而已。”

“這些證據怎麼會在你手上呢?”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知道討論這樣的事就是殺一百次頭也不足以贖罪的,可是強烈的好奇心讓我身不由己。

她道:“其實我們王在從昌邑去長安的路上,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對。長安派去的使者劉德、邴吉等幾個奸臣一路上對我們王嚴密監視,好像我們王不是去長安當天子,而是檻車征召。我們王聽從幾個心腹的建議,派了親信去聯絡廣陵王劉胥,希望萬一自己在長安受製於霍光,廣陵王能在外麵以武皇帝親生兒子的身份起兵討伐。他所派的人其中就有我的姊姊李惠。”

“到了長安之後,我們王發現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身邊被霍光安滿了親信,一舉一動都要經過霍光允許,哪像一個天子。我們王氣不過,暗暗部署心腹侍衛,準備在七月初七乞巧節這天斬了霍光,卻不料走漏消息,霍光反咬一口,以皇太後的詔書廢黜了我們王。雖然我們王之前也拿到了霍光的一些謀反證據,可惜兵力不足,功敗垂成,最後隻能束手就擒。之前他把這些證據交給了我和我的前夫,讓我逃出去交給廣陵王。怎奈霍光早有準備,去廣陵的路上密布關卡,我們根本沒法到達,隻好先潛回家鄉瑕丘,見機行事。我前夫死於逐捕中所受的箭傷,今上即位之後,我知道事無可為,終於冷卻了再去廣陵的心思。”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打斷她道:“前些年霍光已死,他的親族也都以謀反罪被今上族誅,今上為什麼還要逐捕你?就算你身上藏有當年霍光謀反廢黜昌邑王的證據,也對今上毫無影響啊。”

“唉,你到底還是稚嫩,想事情總是這麼簡單。你想想,既然今上是霍光擁立的,而擁立的理由是昌邑王淫亂,既然事實證明當初昌邑王受了冤枉,那麼今上的即位還能算名正言順嗎?今上豈能容忍這種情況發生?何況今上生於民間,地位卑微,當上皇帝完全是邀天之幸,自然格外敏感。”

我恍然大悟,男人們的世界實在是太複雜了,真讓人不寒而栗。我吸了口氣,道:“我明白了,前兩年廣陵王謀反自殺,他的奴婢沒入縣官,其中就包括你的姊姊李惠,而事隔兩年,李惠被揭發出和昌邑王還有關聯,經過拷問,最終牽扯出了你,所以今上才下詔急著逐捕你。是不是?”

她頷首點頭道:“你這個判斷不錯。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散布那些和霍光有關的文書。那些事已經是過往煙雲,我活到六十歲了,這點事還看不開嗎?然而他們是不會這麼想的。也好,既然下詔購賞我,我正好趁機幫我的湯兒一把,我這個做母親的,臨死還能發揮這點作用,也算是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