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萭章(1)(3 / 3)

我禮貌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這種時候說什麼好呢?我可不想讓人家覺得我小人得誌。

“看了這鬥雞的神勇,下走胸中有一篇《鬥雞賦》,想博諸位一粲。”他又說。

我有點迷惑地看著他,這豎子還真不一般,果然擅長舞文弄墨?還沒等我開口,我妹妹萭欣已經興奮了:“真的?好啊,能看到子公君的大作,自然是幸甚幸甚。我這就去吩咐磨墨。”

我這個妹妹今年才十五歲,平時除了女紅,就是愛讀讀簡書,也許她是得了我兩位死去兄長的熏陶罷。而我則對讀書毫無興趣,任由她每天在屋裏磨墨吮毫,抄這寫那。她的學識到了什麼地步,我也完全不關心,隻想著日後為她覓一位良配,好好度日。官宦人家的子弟,我是不考慮的,那看似風光,卻容易帶來淒慘命運,每當此時,我就會想起我兩位兄長,他們一向奉公守法,謙恭謹慎,憑什麼就突然遭到腰斬西市的厄運?

萭欣這時已經捧出一卷閃亮的絲帛,放在陳湯麵前。太奢侈了,我心中暗想。雖然我現在家資巨萬,根本不在乎這一卷絲帛,但畢竟曾經遭遇過極度匱乏的痛苦,對奢侈這種事還是心有餘悸。

陳湯卻毫不謙讓,揮起兔毫,立刻低頭在絲帛上揮灑。

在眾人的矚目下,他的賦很快完成了。

萭欣馬上雙手捧著那幅帛書朗誦了起來。

黃羽燦而映光兮,紅冠彤而凝輝。精目玄而含幽兮,蠟喙閃而流離。五彩雜而成文兮,焜煌照而瑰瑋。前視如跌,傍視如頹;嘴如斧削,目似圓規。身肢偃蹇,翼梗雙垂;屈形偏體,宛如浮屍。爪似煉鋼,動如奔雷;一擊斷首,斂翮棲遲。勢絕天外,厲鷙橫飛。……

我雖然不大喜歡讀書,但聽妹妹念得鏗鏘悅耳,也知道這豎子確實有文采。不過這些天來,聽好事者私下裏向我傳言,說陳湯在家鄉曾犯過死罪,最後因告發母親和謀逆案有牽連,才獲得赦免,而且得到一筆賞錢,跟隨上計吏來京城投師,想成為太學博士弟子。可是京師諸儒一聽見他的名字,都堅決拒絕收他為弟子。這也難怪,一個連母親都肯出賣的人,品德是差到極致了,那些天天諄諄於道德的人怎麼可能收他為徒?據說他還精通《論語》《孝經》《穀梁傳》,那麼進京拜師的目的恐怕並不在於拜師,而是想取得待詔朝廷的機會。他是個愛好做官的人,跟我的品性很不適合。雖然我平日也跟官吏們來往,但不過是逢場作戲,以便日後有事時謀取一點保護。真要遇見一個熱衷於求官的,反而很不習慣。

我正在凝神思考著,聽見妹妹叫我:“阿兄,你覺得子公君的文章寫得如何?”

望見她眉毛笑彎了的模樣,我不由笑道:“我不懂文章,不過看你讀得這麼開心,自然是好文章了。”

萭欣笑道:“我也不是很懂,不過覺得讀起來挺順的。”

她的回答倒讓我感到意外,真不明白她是怎麼回事。

我環顧四周,大聲道:“今天難得諸君來捧場,我請飲宴,諸君待會兒大快朵頤罷。”

自從陳湯在我這裏落腳,張勃比以前來得頻繁多了,每次來時都帶著豐厚的禮物,他是列侯,歲歲有豐盛的封邑稅收,金錢什麼的不在話下。有時候我們三人一起飲宴,也偶爾談點國家政事。張勃每次都安慰陳湯要耐心等待。他說,他跟朝中幾位官員舉薦過多次,不過現在朝中職位暫時沒有空缺,要等待機會。

這樣秋去春來,過了一年。

春天來了,我的院子裏開著金黃耀眼的連翹,還有淡紅的碧桃,潔白的丁香,姹紫嫣紅的。除了鬥雞之外,我發現蒔花弄草也是一項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有時我也會讓妹妹給我講講《詩經》,因為那裏麵有不少花草的名稱,隻要那裏麵提到的,我都會盡量搜取種子進行培育,除非實在不適合長安的氣候。別人都不相信,我這麼一個貌似粗獷的漢子會喜歡花草,然而他們誰會懂得我的內心呢?

這一天,張勃喜氣洋洋地來了,誇讚了我院中的連翹幾句,就吩咐找陳湯來見。

陳湯剛坐下,張勃就急急脫口道:“子公,今天得到消息,宮中的太官獻食丞死了。所以我立刻就來找你。”

我以為是什麼事,竟然是個訃告,但值得這樣喜氣洋洋嗎?一個小小的太官獻食丞,難道和這位尊貴的張侯有什麼仇怨?何況這和陳湯有什麼關係?

陳湯顯然也有些疑惑:“君侯的意思是?”

張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按理說,樂人之喪是不祥的。不過我一心惦記著能讓子公發揮一點才幹,就什麼都拋之腦後了。”

他飲了口水,繼續道:“你知道,太官是少府的屬官,現任少府梁丘賀,是我的至交。我向他極力推薦你,曆數你的才能和這次在井陘的功勞,他終於答應讓你試補這個空缺。我也知道一個小小的獻食丞,和子公的才華不相配,不過先要有個位置,以後才有更多的機會。子公且不妨屈就。”

我也點點頭,其實張勃過於謙虛,像陳湯這樣毫無為吏基礎的關東人,能陡然當上二百石的獻食丞,也實在算不上屈就了。

陳湯比我想象的還要高興,馬上伏席道:“多謝君侯推薦,湯自然是千願萬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