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們一路飛奔,很快就進了井陘,跑了一會,果然看見一些縣吏指揮百姓在清理通道。我的兄弟們看見那些穿紅色衣服的人,分外眼紅,當即一聲呐喊,亂箭齊發,射殺了十多個。我急忙下令停止,要他們尋找馬翁壹,可是抓住一個縣吏問,說剛才還在,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我當時又氣又恨,於是在周圍四處搜索,發現了山坡上有個亭舍,叫做井研亭。我想那老豎子會不會躲到井研亭去了,於是率領兄弟們進攻亭舍。在院子裏,我聽見了一個仇人的聲音,這個人叫王利漢,是當年鐵官的另一個欺侮過我的小吏,事隔兩年,他竟然被調到這裏當亭長了。我當即按捺不住,一箭射中他後心,接著率領兄弟們闖進去,看見堂上竟然有兩個佩戴青綬的官吏。”
“佩戴青綬?”我忍不住打斷了他,“在那亭舍裏竟然有兩個二千石的大官?那也不是馬翁壹了?”
“對,裏麵沒有馬翁壹。”他道,“他們看見我進去,其中一個嚇得簌簌發抖,另一個下巴沒胡子的,他身子左右側各佩著一掛青色的綬帶。”
“對,那是張侯,他以列侯的身份擔任太常,自然要佩戴雙綬。”我脫口而出。
“嗯,後來知道就是張勃,他倒還算鎮靜,竟敢喝問我是哪裏的,想幹什麼。我問他馬翁壹在哪裏?他臉上一片茫然。我知道馬翁壹不在,有點失望,但看到這兩位中二千石的大官,心裏也算有點安慰,因為他們肯定有很多錢,這回我不是正好可以搶一點來花嗎。”
“於是我馬上告訴他們,要他們趕快交錢買命。不料這時有一個人突然嘰裏咕嚕說話,搞得我很沒興致,我聽他是在安慰他的老婆不要害怕,說話還結結巴巴的,不過這個死結巴穿得卻很華麗,顯然是個富家王孫,隻是人材非常一般,除了結巴這個毛病之外,他的麵目也非常讓人覺得不順眼,尤其是下巴,好像為了方便人攀登似的,自告奮勇地向前凸出。不過當我看到他的老婆,卻吃了一驚,那女子長得真像一朵鮮花,非常美貌,我心裏突然起了一個願望,想把她搶回去當夫人。”呂仲說到這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說:“沒關係,見了美貌女子,所有男人都是像你一樣的心思。”
呂仲道:“其實我對那個結巴印象還不錯,因為他對老婆很好,對老婆好的男人我喜歡,老婆來之不易啊。不過我實在被他老婆迷住了,於是逼迫他讓給我,我可以給他留點錢,讓他自己再去買個美貌女子。他不肯,跪在地下求我,我有些焦躁,這時那個張侯也開口勸我了。我本來就很看不慣他,因為他竟然在我麵前沒有害怕的神色,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間我就動了殺心。而且更主要的是,在這次出征之前,我占了一卜,卦繇上說,我的刀一定要見血才能回來,否則將來會很不順利。所以我就想用這張侯的血來祭刀。萭兄,那時我可完全不知道那位宦官模樣的張侯和你竟然是好朋友,否則我寧願自己將來不吉,也不會殺他。”
“不知者不怪,當然這位張侯的確品行很好……對了,他是怎麼從你刀下逃生的?”我問道。
“我命令他把頭放到砧板上,乖乖讓我砍。他照辦了,我正要下刀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麵一聲大喊,說他願意代張侯挨刀。”
“哦,那個人難道就是陳湯?”我忍不住打斷他。
十四
“正是。”呂仲道,“我一聽到聲音,就知道是他,所以趕快把刀收起。果然,他大踏步走了進來。我的幾個兄弟想攔住他,我喝住那些兄弟,要他們放他到我身邊來,其實見到陳湯我心裏蠻高興的,隻是不知道他阻擋我殺張侯到底有什麼用意,我想試試他,於是假裝喝問道:‘你說要代這位張侯挨刀,是不是真的?’”
“他回答道:‘如果你一定要殺他,我也隻好這樣了。’”
“我問:‘壯士,你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難道你他是你的故交?’”
“他說:‘我不認識他,我隻是覺得一位列侯不應該受到這樣不禮貌的對待。’我有些不高興了,說:‘如果沒有理由,那我就不客氣了。你願意代他死,那就把你的腦袋放在砧板上罷。’他毫不辯白,當即把頭像張侯一樣,乖乖地放到砧板上。這時那位結巴的美麗老婆尖叫道:‘不要,不能殺他。’而且還想衝到我身邊來,但是她的胳膊被那個結巴死死抱住,而且結巴很快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我當然不會殺陳湯,但想嚇唬他一下,看看他執意要救張侯,究竟是什麼目的。如果他隻是抱著我會饒他的心理,則一定隱藏了什麼動機。於是我高高揚起刀,就要砍下,在我的刀刃快要到陳湯脖子的時候,我硬生生止住了手臂。我看他果然是不要命了,這樣的話,即使他救張侯有什麼動機,我也覺得不重要了。為了別人願意把自己的性命獻上,這樣的人我佩服。張侯身邊的那些侍衛和他相比,簡直是一堆老鼠糞。何況他還救過我的性命。”
我心裏暗暗心驚,思忖陳湯這種做法,如果是真的,我簡直不能把他和我認識的陳湯聯係起來。我認識的陳湯,是一個會出賣自己母親求生的人,是一個熱衷於名利到了極致的人,怎麼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張侯情願不要自己的性命。就算他想攀附上張侯,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可究竟他是把自己的性命完全賭在呂仲的人品上,如果呂仲對自己的恩人毫不憐憫,他就算賭輸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輸掉的不僅是金錢,而是自己的腦袋。這真是一個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