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聽說這個畏懦的豎子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了漢朝,請求漢朝出兵幫助。起初我簡直信不過自己的耳朵,我問把這個消息傳達給我屬下的右大當戶:“你有沒有聽錯?兄弟之間的爭鬥用得著去求救外人嗎?如果他來投降我,還不失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匈奴人,我會給他一個右賢王的位置。如果他認賊作父,那就和我不共戴天。”
右大當戶說:“單於,你的心地太善良了,這世上有的人像狼那樣凶惡,像田鼠那樣委瑣,他們能做的遠遠超出你的想象。我的消息得自漢朝長城下的烽隧士卒,漢朝皇帝下達給他們亭隧的文書上寫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有絲毫虛假。”
我氣咻咻地叫道:“該死的豎子,你自己委瑣怕死倒也罷了,可是你不該讓死去的諸位先單於為你的無恥承受屈辱。我一定要殺了你,拿你的頭來祭祀先單於,即使你死了,你的魂魄也沒有臉麵去見先單於們。”
帳篷裏的貴人們全部齊聲歡呼,讚同我的聲討。
“向仇人搖尾乞憐,這不是我們匈奴貴人應當做的。我們匈奴和漢朝的仇恨像那祁連山上的萬年冰雪,永遠沒有銷釋的一日。”一個貴人說。
另一個王室貴人馬上附和他:“是啊。如果不是漢朝幾十年如一日的追趕攻打,我們匈奴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稽侯狦那個豎子認賊作父,他已經不是我們匈奴人了。我們攣提家族沒有這種下賤的子孫。”
“發兵攻打他,單於,你下命令罷,雖然用匈奴人的血來洗滌匈奴人的血不是一件高尚美好的行為,但是,如果偉大的匈奴撐犁孤途單於的名號被恥辱給玷汙了的話,惟有背叛者的鮮血才能將它清洗幹淨。請偉大的郅支單於馬上下令發兵,我將率領我們蘭氏家族的所有壯健男子,供單於驅使。”這是一位蘭氏貴人的表白。
“我們須卜氏也不會落後。”
“還有我們當戶氏。”
我看著他們慷慨激昂的麵容,由於聲嘶力竭,每一張扁平的胖臉上都鮮紅鮮紅的。我欣慰地笑笑,如果我的族人都這樣勇武而看重尊嚴,那麼統一匈奴指日可待。
穹廬裏像開水一樣沸騰著,但是我突然發現我那個壯健的兒子駒於利受沒有附和我的意見,他若無其事地站在穹廬的一邊,冷眼看著憤激的貴人們。
二
“駒於利受,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有什麼別的看法嗎?”我揮揮手,止住激動的人群。
他走到我麵前盤腿坐下,躬身道:“兒子沒有。不過兒子有一個問題想問父親。”
“什麼問題?”我問。
“兒子想知道現在父親手上總共有多少兵馬?”
這個問題問到我的痛處,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四萬。”我知道,其實還不到四萬。
他又問:“稽侯狦投奔漢朝,如果遭到父親大軍攻擊,漢朝會不會幫助?”
“也許會。”我的聲音更低了。
“兒子認為肯定會。”他堅定地說。
“為什麼這麼肯定,看著我們匈奴人自相殘殺,漢朝不是更會感到快樂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是對他們更有利嗎?”我甚至用了一句漢朝人的成語。
他搖搖頭:“不然,如果父親對外揚言,攻打稽侯狦是因為他臣事漢朝,羞辱了匈奴祖先,那麼漢朝就不得不幫助,否則稽侯狦會因為失望而和父親和解,這是漢朝所不想看到的。此外,秦人是個虛偽的民族,對外標榜禮義,他們寧願犧牲自己族人的利益也會在外族人麵前展示一副公正的麵孔。漢朝的皇帝至高無上,他想讓他的民眾為他的臉麵做出犧牲,他的民眾就得犧牲。你千萬不要指望漢朝會袖手旁觀。在麵子和利益之間,秦人不像我們匈奴,他們一定會選擇麵子。”
我的聲音又降低了幾度:“這樣的話,那我們的力量的確不夠。”
他點點頭:“那是自然。往年匈奴全盛的時候,光控弦披甲的騎兵就有三十多萬,所以才能東破林胡、樓煩,西平西域諸國,威震大漠。但饒是如此,卻也沒有能力駐兵長安城下。後來的眾多單於常常身率十萬騎兵入塞,也隻能小有斬獲立即回兵,不敢直接在塞內和漢朝的騎兵精銳和蹶張弓弩士硬拚。現在父親手上隻有四萬騎兵,豈有力量南擊叛賊?不是說滅自己威風的話,兒子認為,以父親現在的兵力,隻怕連靠近漢朝邊塞的力量都沒有。”
我感覺自己臉上的血在蜂擁逃逸,我這時的臉色肯定像燒盡的白草灰燼那樣黯淡:“那——你說怎麼辦,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那個豎子背叛祖宗嗎?”其實這麼說並不表明我真的那麼重視稽侯狦對漢朝的投降,我隻知道,這可以當作一個打擊稽侯狦在匈奴中威信的很好借口。
旁邊的諸位貴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我:“是啊,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那個豎子背叛祖宗嗎?”
“父親,兒子有一個想法,不知道當不當說。” 駒於利受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