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在我麵前滔滔不絕,臉上不由自主露出豔羨的目光,對漢朝的盛會好像非常仰慕,完全喪失了自己作為一個匈奴人該有的立場。而我的肺卻要氣炸了,我左右掃視了兩遍隨侍的貴人,他們一個個臉上也黯淡無光,非常沮喪。很顯然,巨大的財物把他們的靈魂俘獲了。現在正是冬天,穹廬外寒風呼嘯,貴人們身上都披著薄薄的獸皮,誰不希望能穿上漢朝厚厚的絲衣絮繒?當年匈奴興盛的時候,我們可以入塞去搶,搶不到還可以通過邊境的互市用獸皮去換。現在我們卻隻能膽怯地孤守在這極北的朔北沙地,苦熬著饑寒交迫的日子。
我歎了口氣,問身邊的貴人們:“諸位有什麼看法?”
大家都麵麵相覷,左骨都侯道:“稽侯狦這個豎子竟然厚著臉皮跑到甘泉去給漢朝祝賀新年,簡直無恥之尤。那曾是我們匈奴人祭祀天地祖宗的地方,後來才被漢朝人搶去,一直是我們匈奴人最大的恥辱……”
我皺了皺眉頭,盡說這些廢話有什麼屁用。匈奴丟掉雲陽甘泉是上百年前的事了,當年冒頓單於也沒有把那地方搶回來,難道我們現在還有那個本事?
左大將須卜氏見我臉上不悅,趕忙說:“單於,剛才探子說漢朝已經命令董忠的二萬騎兵駐紮在雞鹿塞,隨時準備幫助稽侯狦鎮壓反叛,看來是真的決定全力扶持他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也許駒於利受說得對,我們或者也可以學學秦人的狡詐,假裝臣服他們,就算換來一些糧食、布匹,也可以解決目前的燃眉之急啊。”
我心裏暗暗讚同。說實話,聽見稽侯狦得了那麼多饋贈,我真的開始動心了。臣服不過是個名聲,和實際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左大將說得固然有理,”我說,“但是稽侯狦那豎子現在已經占了先機,我們就算想假裝臣事漢朝,隻怕也來不及了。”
諸貴人也相繼點頭。
我假裝無奈的樣子,“不過為了匈奴的未來,我們不得不暫行這個權宜之計。諸位貴人,誰有勇氣去漢朝充當使者?”
貴人們都麵麵相覷,沒有吱聲。顯然他們擔心到了漢朝就把命丟在那裏。既然漢朝已經接受了稽侯狦,還肯再接受稽侯狦的仇敵嗎?
我心裏感到一陣失望,就靠這些人作為輔佐,振興匈奴隻怕有心無力。
把貴人們都斥退,我悶悶不樂地在穹廬裏轉圈。忽然我想起了兒子駒於利受,他前幾天被我命令打傷,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也許上次我確是對不起他,他也是為匈奴好啊。
不知不覺,我出了自己的單於庭,踱到了駒於利受的穹廬前。門外的衛士看見我,慌忙跪下覲見。我揮了揮手,叫他們不要驚動駒於利受。我掀開獸皮簾子,一彎腰進了穹廬。
駒於利受正躺在骨製的床上,看見我進來,一蜷身就要爬起。我上前緊走兩步,按住他。
“父親。”他哽咽地說。
“我們匈奴男子,不要學秦人那樣哭哭啼啼。”我說。
他抬袖擦擦眼窩。
我自言自語道:“稽侯狦去漢朝的甘泉宮朝見皇帝了。”
他沉默不答。
我看著他的臉:“如果我們再去,會不會太遲了?”
他馬上回答:“不會,不會太遲,漢朝一定會接受我們。”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
他說:“父親,當年你帶著我們隱居在居延澤森林中射獵的時候,我經常出去和漢朝邊境士卒的孩子們一起玩耍。不打仗的時候大家相處得還不錯。我對漢朝人的脾氣很了解,他們對我們匈奴又怕又恨,日夜希望我們能夠永久跟他們和好。現在我們雖然衰弱,卻也有數萬之眾,漢朝不能追擊到漠北,就永遠不會安心,如果我們竟然肯主動臣服,他們一定會喜出望外,又怎麼會管遲早呢?”
“可是諸位貴人都不願意出使漢朝。”我點點頭,又歎了一口氣。
他脫口而出:“我可以去。”
“你不怕嗎?”
“不需要怕。”
四
駒於利受去漢朝出使,當了漢朝的侍子,說是侍奉皇帝,其實就是人質。匈奴自從冒頓單於以來,就沒有給任何國家送過人質,我感覺自己真是匈奴先單於們的不孝子孫。這都怪稽侯狦,如果不是他首先做出這種事,我怎麼會效法。我也是被逼的。
這期間我也沒有閑著,因為從匈奴右地傳來了壞消息。稽侯狦原來的一個部下在被我擊潰後逃到右地,收編了他哥哥偽屠耆單於的數千兵馬,竟然自大到了瘋狂,也自稱為伊利目單於。我正想趁著稽侯狦躲在漢朝的機會把右地收複,於是除一部分兵馬留守之外,我幾乎傾巢出動,向西邊進發,沒過幾天,我在餘吾水濱碰到了他的軍隊。戰鬥自然發生了。
這場不相稱的戰鬥隻持續了半刻,我很快擊破了他的兵馬,我的左大當戶將他的首級撐在矛尖上大聲呼喊:“反賊的頭顱在這裏。”他麾下的人馬立刻全部停止了抵抗。
我兼並了反賊的兵馬,現在我的士卒達到了五萬還多。
餘吾水邊響起來了一陣歡呼,但是還沒等我過足勝利喜悅的癮,變故又發生了。
十幾個匈奴騎士沿著餘吾水風馳電掣般地奔來,他們是我派出的出使漢朝的使者。
“單於,漢朝賜給稽侯狦三萬四千斛穀米和上萬匹絲綢,對我們除了給足邸舍所需,沒有任何其他賞賜。我們請求麵見皇帝,漢朝的大鴻臚卻不肯為我們傳達。”主使飛身下馬,哭喪著臉向我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