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和這威震天下的“翼虎”有過交鋒,這麼扭打了幾個回合,才意識到我們倆是旗鼓相當,一會兒我把他壓在身下,一會兒他把我壓在身下。不過我得承認,如果把我們倆的年齡做個對換,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等我們筋疲力盡,躺在地下大口大口喘氣的時候,我們發現四周已經圍上了好些個士卒,他們大概聽到屋裏的動靜,趕忙跑進來察看,卻發現我們在相互廝打,而雙方都沒有召喚士卒的意思,他們也正好樂得欣賞長官的狼狽模樣了。
甘延壽掃了他們一眼,忸怩地說:“出去。”
士卒們捂著嘴巴偷笑著,相繼出去了。
甘延壽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我,說:“陳湯,我老了,不會像你這樣不顧後果。我是這裏的最高長官,隻要我在一天,你就不能輕舉妄動。如果你再勸說我做不法之事,我就要上奏朝廷處置了。”
我的心涼了半截。我撐起酸痛的胳膊,艱難地爬起來,默默地走出了都護府的官署。
十六
從那之後,我和甘延壽有了芥蒂,見麵也不再以兄弟相稱了。雖然他沒有權力處置我,但究竟是正職,一應和朝廷之間的文書往來都是他首先處理,我還真怕他會偷偷告我一狀,那我的前途又泡湯了。所以,我在他麵前也盡量表現出一副順從的樣子,我希望能和他達成和解。攻擊康居的想法我早已拋之腦外了,雖然有時睡到半夜,倚蘇的音容笑貌會在我腦中閃爍,有一天,她似乎在責怪我為什麼沒有隨她去地府一起生活。她說:“現在我知道了,你們秦人的看法確實是對的,地府和地上並沒有什麼區別,我們還一樣可以做夫妻。”
醒來之後我熱淚盈眶,哪裏真有什麼地府?就算有,我也得殺了那個郅支單於再去陪你啊。
兩個月後,烏壘城的修治工程結束了,各國的人馬相繼回國。烏壘城又恢複了我們剛來時的平靜,直到有一天,長安的使者路過烏壘城,據說要前往康居,再次和郅支單於接洽。
隨著使者來的還有一大批弛刑徒,都是因為犯罪被流放到烏壘城來做軍中苦力的。
我們熱情地接待了使者。有西域各國的按時供奉,烏壘城酒食倒不缺,我們陪著使者在一塊痛飲。酒酣之際,我對使者說:“前使者穀吉已經被郅支單於殺死,但是郅支單於不肯承認,君這次去康居見他,隻怕凶多吉少。”
那使者也滿麵愁容:“雖然如此,但是王命難違,奈何。”
甘延壽最近生了一場大病,至今還沒有痊愈,這次是強自掙紮病體出來陪客。聽了我的話,他不滿地說:“使君這次銜王命出使,校尉君何必說這樣不吉利的話。郅支單於既然不敢承認殺了穀吉,就說明他仍舊畏懼大漢,又怎敢再次膽大妄為呢?也許穀吉真不是他殺的也未可知。”
雖然感覺甘延壽的話是針對我來的,但我也意識到自己確實說錯了話,於是歉疚地說:“湯胡言亂語,望使君勿怪。不過湯沒有惡意,隻是為使君感到擔心而已。”
那使者倒是很寬厚,笑道:“校尉君不必自責,我也知道你並無惡意。”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大漠夕陽,豪邁地說:“其實就算死了也沒什麼,至少可以為子孫博得個封賞的機會,穀吉的兒子穀永不過三十歲,現在就已經是二千石的太中大夫了。”但是從聲音中可以聽出,他的豪邁聽來有點勉強。
我和甘延壽相視無言,不知道用什麼話可以安慰這位使者了。
第二天,使者繼續西行。由於甘延壽病體不安,隻有我代表他歡送,望著使者的車馬逐漸遠去,我也打馬回城,順便去探望一下甘延壽,報告送行的情況。雖然心底不和,表麵上禮儀還是需要具備的。甘延壽倚在榻上,和我漫不經心地說話,聊了一會,我看也聊不出什麼,就要告辭,他忽然道:“校尉君,剛剛我在看新送來的弛刑徒名冊,在其中發現了王翁季一家的名字,他好像是你的仇家罷。”
我身上打了個冷戰:“什麼,王翁季?他不是逢迎石顯加官進爵,風頭正盛嗎?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甘延壽好像自言自語地說:“朝廷的事誰知道,升得快,跌得就快。車騎將軍和陳府君都不喜歡他,總免不了抓到他的把柄罷。我也不知詳情,你要有興致,就去營房親自問問。不過,你可不能公報私仇,雖然他們是弛刑徒,可也在戍卒的名冊上。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還都曾是朝廷長吏,雖然現在落難,哪天詔書一來,馬上又召回長安官複原職也說不定。如果死得不明不白,我沒法向上麵交待。”
他這樣說,也許想跟我和好罷。我也會意地說:“君況兄,上次的事,實在是小弟的不對。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放在心上。”
“唉,算了,老子一生征戰,何必落到跟一個山陽無賴子一般見識。”說著他閉上眼睛,似乎不再想理我。
我隻好說:“君況兄你好好養病,這幾天我會代你處理文書等一應雜事的。”
他百無聊賴地說:“都拜托了。”
我辭別他,跑到庭院,翻身上馬,向輪台方向疾馳而去。
十七
到了輪台的營房,我命令把這次流放的弛刑徒全部叫來。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下巴像抽屜的王君房,他的特征太明顯了。按圖索驥,我很快發現王翁季也抖抖索索地站在他身邊。
我招招手,讓部曲司馬把王氏父子叫出來。
他們見了我似乎絲毫不覺得驚訝,隻是有些緊張,也不等我發話,老老實實地在我麵前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