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揮揮手,讓部屬們都出去,隻留下我和他們兩個人。我笑了笑:“二君別來無恙乎?”
他們低頭道:“請……校尉君……恕罪。”
“你們兩個誰是結巴?”我的語氣冷冰冰的。
王君房趕忙說:“我,是。”
我拍了拍他碩大的腦殼:“那你先給我閉嘴,讓王翁季回答我的問題。”
王翁季趕忙表態:“小人在,請校尉君吩咐。”
我想起了樂縈,雖然她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及倚蘇,可是她對我的好處我又怎能忘記。我嗬斥道:“王翁季,你也有今天,你給我老實交待,樂縈到底怎麼樣了?”
“啊,樂縈,她病死已經有七八年了。唉,好可憐的孩子,我的孫子也因此早早就沒了母親,好可憐,好可憐啊。”他一副傷心的表情。
我哼了一聲:“可是我聽王黑狗說,樂縈是被你殺死的。”
他身子劇烈抖了一下:“不,不是我殺的。王黑狗完全是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這時我突然聽見牆腳處發出悲傷的哭嚎聲,原來是王君房抱著他的大腦袋蹲在那裏哭得正傷心。他的肩頭一聳一聳的,嘴裏還喃喃不停地叫著“阿縈”兩個字。
我心裏一亮,意識到可以從他入手:“王君房,你說,阿縈是怎麼死的?是不是被王翁季殺害的?”
他哭得過於流暢,以至於沒時間回答我。等我再次加大了嗬斥的聲音,他才像狗一樣爬在我的跟前,他說話本來就遠不如他的哭聲流暢,這回被哭聲占了先機,回答我的聲音顯得更加支離破碎:“不是,我阿翁,殺了她,阿縈她,是自殺,的,她……跳井,自殺的。”
雖然我早已猜出了這個結果,但想到那個和我在瑕丘縣樂壽裏嘻笑打鬧的女子真的早已不在這個人世了,心裏仍感到一陣悵然。我的鼻子一酸,問道:“你阿翁殺了他,我剛才沒說錯,果然是王翁季殺了她。”
他趕忙辯解:“不是我,阿翁殺,了她。”
我怒道:“我沒說是你,我說的就是你阿翁殺了可憐的阿縈。”
他急了:“不是我阿,翁,殺了他,真的,不是我,阿翁殺了她。”一邊說,一邊雙手亂舞,顯然非常著急。
我懶得再嚇唬他:“那為什麼她要自殺,不是你們逼她自殺的嗎?我早就知道她在你們家過得很不快樂。”
王君房碩大的下巴又發出一陣嚎啕,眼淚撲簌簌地從他眼中滾出,全部滾落到了他囂張伸出的下巴裏。
我一把提起他的衣領,怒道:“你他媽的倒是說啊,她為什麼要自殺?”
“她說,兒子是,跟你生的,我阿翁,很生氣,就,把她關,起來,準備餓她,幾天,她一時,想不開,就,自殺了。我實在,舍不得,她啊,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忘記她……”王君房哭得像淚人似的。
“媽的,你們還真狠毒啊。一個弱小的女子,你們也不放過。你們屢次想害死我,今天可算落到我手上了。”我恨恨地罵了一聲,拔出長劍,走到王翁季的跟前。
王翁季恐懼地看著我,大聲叫道:“你,你想怎麼樣?”
我一言不發,握著劍死死盯著他。
他繼續喋喋不休:“雖然你是西域都護副校尉,但是隨便殺弛刑徒也是死罪,何況我不是普通的弛刑徒,我隨時,隨時都可能被詔書召回……”
劍光一閃,他的話戛然而止。
王君房驚恐地看著我,繼而滿臉都是憤怒,他突然發狂地跳了起來,一頭把我撞倒在地,雙手閃電般死死卡住了我的脖子。“你這個畜生,你為什麼殺我的父親。”他這句話竟然說得驚人的流利。
開始我並沒有殺王翁季的打算,但被王翁季的囂張激怒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會下這個手。也許,也許是我想借機發泄點什麼。總之一切無可挽回。
王君房的力氣越來越大,我被他卡得喘不過氣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碩大的頭蓋骨力氣竟然這樣大。我使勁掙紮,但掙脫不開;我想叫侍衛,也發不出聲音。朦朧中我想起自己的長劍還握在手中,我把長劍掉了個方向,下意識地朝王君房的脊背刺去。
隨著一陣粘稠的液體噴出,王君房的手漸漸放鬆了。他奇怪地看著我,道:“我真,不明白,阿縈,怎麼會,喜歡你這樣,一個畜生,無賴。我對,她的兒,子像我,親生的,一樣好,可她,為什麼不,愛我。”他的結巴又回來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搖著他的肩膀:“我的兒子,他現在在哪兒?快說……”
他咳嗽了一下,滿嘴都是血沫:“那是,阿縈的,兒子,我寄養,在,陳覽,家裏了,你要記,得養……”
看著他甚至帶著一絲笑容的臉,我心中湧起一陣淒然,喃喃地說:“對不起,我的確是個畜生無賴。”
他的眼中再次閃爍著淚花,仰身向後倒在室內的幹草地上,胸前衣襟上的紅色像火苗一樣不斷地蔓延。
我坐在那裏發了半天呆,很久才理清思緒,除了傷感,心裏漸漸也有些恐懼。殺了王氏父子,我怎麼去向甘延壽交待?像王翁季這種身份的人,的確如甘延壽所說,雖然某日一封詔書貶為刑徒,但也有可能某日一封詔書又會擢拔為大吏。他來輪台沒幾天,就死在我的劍下,我無論如何也沒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