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林大錘進了禁閉室,心裏怎麼也想不通,他要求去見洪師長,當麵鑼對麵鼓地問問他:發現敵情,自己帶兵去追有什麼不對?憑什麼要關自己三天禁閉?難道就因為發獎時受獎人沒在,讓領導尷尬了?林大錘倒想看看他洪師長會做出怎樣解釋。
可他沒有想到:洪師長就是不見,不但不見,而且還命令不給飯吃。這一切都是王豆豆從師長那兒回來以後告訴他的:
“……我到了師部見了洪師長就說:報告師長,林團長要求見您。你猜師長怎麼著,他連頭都沒回,毫不猶豫地說:不見。你告訴他,讓他想明白了再來找我。我又問師長:給林團長他們什麼夥食標準?師長說:什麼標準也沒有,先餓他們三天再說!這時王副師長說:咱們部隊對那些調皮戰士,也采用關禁閉這種方法來進行教育,可從來沒有不給飯吃呀?再說林團長那幾個都是我師響當當的英雄團的軍官,立過大功,功而受罰,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吧?處理這件事,老洪,你要慎重啊!你們知道師長怎麼說的?”王豆豆說到這兒,故意賣了個關子,見大家都在專注地聽,繼續往下說:“師長說:那就破破例嘛!正是因為他們立了大功,就不能讓他們隻躺在功勞簿上,我想讓他們在開辟新的糧食戰場上能夠再立新功,所以我才這樣。王副師長又說:用這種方式教育林團長他們,是不是太過分了?洪師長說:不過分,禁閉對他們而言,本身就是最好的思想工作。尤其是林大錘,打鐵的出身,身板鋼鋼硬,咬事也鋼鋼硬。仗著祖傳的手藝,鐵錘一響,吃喝全有了。快光複了,才參加的抗聯,沒吃過樹皮、草根。參加這場圍困戰,東北局幾個省的翻身農民,輪番送吃的喝的。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餓死是個啥滋味。讓他去搞糧食,就得先體驗體驗沒糧食吃是個啥滋味,才能懂得糧食的重要性。我是想讓他自己去悟出個道理來。”
聽完王豆豆一番繪聲繪色的描述,林大錘陷入了沉思:看來,洪師長關自己禁閉並不隻是意氣用事,原來他是有自己考慮的。可林大錘還是想不通,打鐵的出身,身板硬,怎麼啦?扛餓,那就得真餓啊?沒吃過樹皮草根,怎麼啦?那是沒趕上那個年代。這樣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都要補上吃樹皮草根那一課嗎?要我去搞糧食,就得先餓我三天,要是叫我去搞子彈,難道還要先挨子彈不成?……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餓三天一定是師長氣頭上的話。他不信洪師長看著自己挨餓,能不心疼……說不定……想到這兒,林大錘偷偷抿嘴一樂。
武大為在這禁閉室裏在想什麼呢?他也在思考著洪師長的那一番話。他在反思自己的行為,一個受黨教育多年的軍隊幹部跟上級領導對著來,這樣做的確太過分了。這兒畢竟是部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第一條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要求上前線是沒錯,可是上級領導已經做出決定了,就應當服從。委任狀都下發了,還鬧情緒,還要領著大夥集體請戰,那不是故意給領導上眼藥嗎?自己是什麼,是副團長,是團長的幫手,還分管著團裏的思想政治工作。自己應當和林團長互相幫襯著,把整個團往正路上引,跟上級領導保持一致。難道今天的追捕缺了正副團長就不行了嗎?為什麼不執行師部的命令呢?說到底,還是江湖上的哥兒們義氣。在這件事上,自己思想過硬嗎?夠當全團的表率嗎?想到這兒,他不覺一陣臉紅。可是一想到打仗,他又抱怨起洪師長來了。為什麼你去三江行署當專員,就非得把俺們團拖下戰場,跟你去搞什麼開荒種地呢?咱們是軍人,打仗才是正事兒,開荒種地,那是咱們的正業嗎?種地全國有那麼多老百姓,拽著俺們幹啥?再說打完了仗,那地有的是種的,而仗再不打就打不上了。還有關禁閉、不給飯吃這兩條,武大為也想不通:有錯,該批評的批評,該處分的處分。為什麼連見都不肯見呢?--在這一點上武大為和林大錘不約而同地相似。想不通就對了,要不,洪師長怎麼說他和林大錘是一對隻認死理的人呢?
郝前進想得倒挺簡單,團長、副團長都關禁閉了,我有啥好說的。想那沒用的還不如美美地睡一覺。昨晚為了等林團長,一宿沒睡覺,一清早又跟著去抓王老虎,現在一靜下來,困勁就上來了,於是他閉上眼睛躺在床上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中午時分,傳令兵把郝前進給叫了出去,緊閉解除了。
屋子裏就隻剩下林大錘和武大為了。第一天,兩人東拉西扯,嘮些閑嗑,就算挺過去了,並沒覺得太餓。
第二天師裏舉行慶功大會餐,讓大家放開肚子吃,每桌都有慶功酒。戰士們一清早就上食堂幫廚包餃子去了,那歡聲笑語就一陣陣地灌入林大錘他們的耳朵,酒菜的香味一陣陣飄進林大錘他們的鼻子。想擺脫外麵的巨大幹擾,說些別的,可是食堂偏又離得那麼近,於是兩人幹脆什麼也不說,把耳朵蒙上,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憋了一會兒,武大為餓得實在難受,就問:“林團長,你這大肚子漢到現在都四頓沒吃了,受得住嗎?”
“怎麼了?你挺不住了?”林大錘關切地問。
“沒有,我隨便問問。我是怕你挨餓。”武大為欲蓋彌彰,停了一會兒,又試探性地說道:“咱們跟啥過不去,別跟自己肚子過不去呀。要不,咱找師長認錯去?”
“怎麼了?扛不住啦?要找師長認錯,你自己去,我可不去。”林大錘態度十分堅決。
“你不去,我也不去。咱倆從來都是統一戰線嘛。”武大為態度多少有些不得已。
“我這身板鋼鋼的,餓兩天怎麼了?就是餓個十天八天的,也沒問題。”不過林大錘嘴上是這麼說,心裏卻像有千百隻小蟲在爬,這挨餓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尤其是在別人吃香喝辣的時候。在這一點上,林大錘就是寧可餓著,也不肯說實話。
“沒問題是沒問題,可犯不著呀。你想想,他們大吃二喝的,我們是功臣,反而倒要餓著。憑什麼呀?想不挨餓,就得找師長去談認識。”武大為還是想說通他的夥伴,先把肚子弄飽,別的以後再說。
“我認識啥了,我最多就能認識到,師長派人來通知,我應該把抓匪徒的任務交給別人。自己立刻回去,盡到自己團長的責任。扔下一個團,不管不顧是不對的。但是我的具體情況他知道嗎?我還認識啥了?再不,就是挨餓,餓真不是個好滋味,這認識能去找他談嗎?不給飯吃就能嚇怕我啊?看咱誰能挺過誰?但是我總是尋思,師長哪能跟我較真呢?我猜:一會兒他準會派人給咱倆送飯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