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糧場上,左光輝剛用毛巾擦著汗漬漬的臉,接著又摘下頭上的草帽使勁煽著風,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很興奮。糧食一車車地運來,糧垛一座座地起來。運送糧食的大車排成了長隊,攤曬的、揚場的、攢堆的、撿斤的、裝袋的、封口的、上跳板的……吆喝牲口聲、勞動號子聲,人人都在盡情地忙碌著。雖說龍脈是糧食集散中心,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壯觀的場麵。整個曬糧場成了金色的海洋、勞動的海洋、歡樂的海洋,人像遊弋在大海裏的魚,車像航行在大海裏的船。陽光是金色的,大地是金色的,金色構成了這個季節的主色調。左光輝走在金燦燦的糧食上,眼前仿佛鋪開了一條金色大道,他有些陶醉了。
這時馬奇山過來了,“左縣長,裝好袋的糧食,夠一大車就拉走一大車,是你說的嗎?”
“是啊,有什麼不妥嗎?”
“等糧食都交差不多了,一齊來車拉,那多壯觀啊。”馬奇山望著左光輝,“還有,要運走的糧食別堆在曬場中心,汽車一進曬場,不是把泥巴都帶進來混進糧食裏了嗎?我看堆在曬場東北角上挺好的,那兒離公路又近,裝卸又方便,你看好嗎?”
馬奇山的建議,左光輝倒沒想到。前一陣子,他被上級催得怕了,便關照夠一汽車就運走一汽車,忘了現在的主管人已經換成了林大錘。他又朝東北角望了望,北邊曬場外約二十米是龍嘴河,岸邊蘆葦叢生,東麵是省級公路,東北角上是河與公路的交彙處,河上有一座名聞遐邇的龍嘴河大橋。無論水路陸路,這兒都是最便捷的地方。於是他說:“你說得有道理,你就看著辦吧。”
馬奇山走了。在曬場的另一處,艾小鳳正領著一批女職工在編草苫子。她手上幹著活,心裏卻在回想著這些天來,情感上所經曆的重大波折……
那天她跑回宿舍後,趴在被子上就嗚嗚地哭開了。這一哭把鄒大姐嚇了一跳。問了半天,她才把剛才在林大錘屋裏看到的情景說了,氣得鄒大姐一邊安慰艾小鳳,一邊大罵林大錘:“要叫我,這口氣說啥也咽不下,非得把他倆給攪黃了不可。當幹部的怎麼能都那樣呢?左縣長也是這味兒,硬要離了老家的妻子,找人家劉掌櫃家的黃花大閨女。人家還不幹,這閨女有誌氣,就在要拜堂成親那天跑了。咱也得長長誌氣,得出出這口氣。你要怕,我陪你去!就是認了,也得讓他林大錘知道知道,自己虧不虧心,縣委書記怎麼的,現在都解放了,講男女平等了。”
鄒大姐的古道熱腸讓艾小鳳很感動,眼淚直在眼瞼裏打轉兒。“這林大錘怎麼會那樣呢?要不是我親眼所見,還真不敢相信。林大錘的所作所為讓我太傷心、太失望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艾小鳳在龍脈人生地不熟,又遇上這事兒,要不是鄒大姐,艾小鳳連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尋思了一宿,艾小鳳終於想明白了。她本來準備自認倒黴算了,林大錘官大嘴大,在別人手底下混飯吃,有苦也隻能往肚子裏咽。可是鄒大姐的話對呀,哪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呢?要掰的話,也得跟他把話說清楚,不能自己一個人窩在心裏,獨自品嚐苦果。分手也得讓他知道,自己虧不虧心。艾小鳳終於做出了決定,再去找一趟林大錘,把心裏的話都痛痛快快倒出來,絕不憋著。
下了班,艾小鳳也顧不得梳洗,邁著大步朝林大錘宿舍走去。快到門口時,艾小鳳腳步慢下來,輕下來,停了下來。她要讓自己先平靜一下,然後好爆發。
林大錘正好在屋,聽著腳步聲明顯的變化,便預感門外有人。他拔出槍,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後,猛一拉門,見站在門口的竟然是艾小鳳,頓時喜出望外。“是你啊?小鳳。”林大錘迅速把槍插入槍套。“你怎麼會找到這兒?進屋,快進屋!”林大錘熱情地伸手去拉艾小鳳。
艾小鳳把他的手一扒拉,氣哼哼地說:“不進屋了,就在這兒說幾句吧。”
“快進屋呀,有話進屋說。見了麵還不高興啊?噘什麼嘴?快進屋!”說著又要伸手去拉艾小鳳。艾小鳳把手往回猛一抽,掙脫了,眼淚一下子模糊了雙眼,她努力克製著,眼睛望著別處,盡量用平靜的語調說:“林大錘,我問你,你是不是又找別的女人了?”
“沒有啊,這怎麼可能呢?你說這話有什麼證據呀?”林大錘吃驚地問。
“撒謊,你怎麼學會撒謊了呢?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前天晚上,就在這個屋裏,我親眼看見一個女人,哦,是一個漂亮的大姑娘,跟你在一個床上,給你脫鞋、脫襪、脫衣服……你還抵賴?”艾小鳳氣極,憤怒地望著林大錘。
林大錘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盼著的夫妻重逢,竟然變成了一場莫名其妙的責問。他覺得事態的發展遠比自己想象的複雜,覺得小鳳的話裏一定另有隱情。他一下子陷入了迷惘,他氣憤地在屋裏走了幾個來回,“沒有的事。胡編!純粹是胡編!”
艾小鳳傷心極了:“林大錘啊,林大錘,你好狠心啊,你跟我連實話都沒了……我親眼看見的,你還瞞我,你可真能裝,當時你也裝睡,那個姑娘推你,你伸手去摟她,比咱倆結婚時還有趣兒,怪不得呀,我可不會那一套。”
林大錘真的被艾小鳳說的“事實”弄暈了。他雖然不相信艾小鳳說的“事實”,那簡直是無稽之談,但是,他還是相信艾小鳳的人品的,她一定是事出有因,絕不會憑空捏造胡謅八咧。這誤會太深了,從何說起呢?他困惑地問:“小鳳,你說什麼呀?難道你對我還不了解嗎?”
“這些,要是聽人說的,我還會考慮是不是真的,這可是我親眼看見的,這假得了嗎?林大錘,你當書記了,你變了心了。你還記得咱倆結婚那天晚上,你對我說的話嗎?你已經不是原來的林大錘了!”艾小鳳說完,眼淚奪眶而出,她扭頭就往門外跑去。
林大錘追了上去,他堵住了她的去路:“我正要問你,為什麼你又嫁人了?”
艾小鳳用力推開林大錘,“別碰我!我是又嫁人了,憑什麼興你有,就不興我嫁呢?”說完,捂著臉頭也不回地哭著跑了。
林大錘知道艾小鳳的這些話是在故意氣他,他的心被她深深地傷害了。他沒有再去追,因為現在無論他說什麼,在艾小鳳的麵前都是蒼白無力的,艾小鳳說這一切都是她親眼所見。他需要冷靜地思考,理出頭緒來。
艾小鳳離開了縣政府招待所,她搬掉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如釋重負。哭夠了,她反倒輕鬆了。自己和林大錘之間已經做了了斷,新生活可以開始了。她邁著堅定的步子朝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上班,林大錘就讓翟斌幫他打聽一下,有沒有個叫艾小鳳的人,說話山東口音,長辮……
艾小鳳離了林大錘,不僅僅是卸去了心裏的重壓,更是有一種成就感。誰說做女人天生就得聽男人的?以前自己活得太窩囊,啥都一個人承受著,這回她嚐到了甜頭,啥叫想說就說,說完了心裏有多痛快。她的這次性格轉變多虧了鄒大姐,要不是遇上鄒大姐,自己還不知怎麼窩囊著呢。她跑到宿舍裏沒見著鄒大姐,就又上機關食堂,見麵後,她把剛才去見林大錘的經過痛痛快快地說了,末了,她說:“今天的事都虧你,辦完這件事,我從此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