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倆走後,屋裏隻有風在拍打門戶的聲響。莊青草腦海裏又浮現出王老虎猙獰的麵目,耳朵裏又響起了王老虎那下流的淫笑聲,她想起了那時自己像一隻無助的羔羊,恐懼地望著一步步逼近的虎狼……她不敢再往下想,那情景每每想起都令她毛骨悚然。自從地塞戰鬥結束後,莊青草努力把自己融入新的夥伴中,融入到工作中,也已經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每一天都過得那麼充實,那麼快樂。那悲慘的一幕也就漸漸地淡忘了。現在,自己肚子裏的胎兒又讓她回憶起她生命中恥辱的一段,那是仇人王老虎留下的種,該怎麼辦呢?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又讓她變得心煩意亂起來。
莊青草懷孕的消息不脛而走,沒過多久,這消息也傳到了武大為這裏,猶如晴天霹靂。他最擔心的結果還是發生了,和莊青草確立關係以來,莊青草在王老虎那兒忍辱含垢的那一段生活,他想知道,卻總是難以啟齒。他知道,隻要這話一出口,就等於是在揭莊青草的傷疤,他不忍心再傷害他心愛的人了,於是,這就成了武大為的一塊心病。現在,厄運終於降臨了,他該怎麼辦呢?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實。他想到了莊青草,想去看看她,此刻她一定更痛苦,更負疚,他不知道她會怎麼折磨自己,他應該到她的身邊,給她一些安慰。可是,怎麼說呢?他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麼去安慰別人呢?他的心在滴血,額頭上沁出了大顆的汗珠。此刻,他不能去她那兒,不能讓自己的痛苦來加深她內心的負疚和痛苦。他現在需要發泄,於是一扭頭衝出了屋,在荒原上拚命地跑,他不知要跑到哪裏,跑啊跑啊,終於跑得筋疲力盡了。他向四周看去,自己已經跑到了龍脈山裏。他想起這個地方原來是王老虎的山寨,山頂上的那杆虎形旗早已化作了塵埃,腳下曾是被王老虎霸占的地塞糧庫。莊青草就在這裏遭受了王老虎的蹂躪,他在這裏為救莊青草還挨過王老虎的一槍,可這個大惡魔居然從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武大為恨得咬牙切齒,他掏出手槍,衝著地庫入口方向“砰--砰--砰--”一連放了三槍,並歇斯底裏地喊道:“王老虎,你上造八輩子孽,下缺八輩子德,我跟你沒完--你這個該千刀萬剮的畜生--”
不料,這突如其來的槍聲驚動了地庫的守衛部隊,以為有敵情,便循著槍聲迅速出動。當在山坳裏發現開槍的人是武大隊長,以為他是在打獵,問了幾句就撤回去了。
莊大客氣一整天都在挖河工地上。莊青草和劉美玉、金曉燕商定:這事,誰都可以告訴,唯獨對她爸要瞞著,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她是怕她爸接受不了,更怕她爸錯怪了武大為。
傍晚時分,莊大客氣回來了,一進場區就有人告訴他,他女兒病了,他扔下工具就往莊青草的宿舍跑。當他慌慌張張地闖進宿舍,見青草躺在鋪上,金曉燕在邊上照料著,這才稍稍鬆了口氣說:“青草,你這是怎麼啦?啊?”
青草見父親來到自己身旁,稍稍欠了一下身子,招呼道:“爸,您坐!”
金曉燕望著他們父女倆,對莊大客氣說:“莊大叔,現在沒事兒了,她沒什麼毛病,就是勞累過度,一下子暈倒了,給她打了針,吃了藥,休息休息就好了。”金曉燕不會撒謊,說話時臉紅心跳的。
莊大客氣這才鬆了口氣說:“哎呀,剛才聽人說你病了,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這時,在外麵折騰夠了的武大為拖著疲憊的身子,低著頭,有氣無力地走了進來,見了莊大客氣也不搭話,徑直走到莊青草的身邊。
莊大客氣帶著責問的口氣問:“大為,喂,叫你呢!青草暈倒了你知不知道?”
武大為懶懶地答道:“知道。”
這一下,莊大客氣更來氣了,“知道,你怎麼像沒事兒人似的呢?啊?”他越說越激動,“我跟你說,我可是答應把姑娘給你了,你忙,我理解,可是在她有病的時候,你也不能不管不顧啊,瞧你這蔫頭耷腦的樣子。”
莊青草見爸把事全弄擰了,還擺出一副老丈人訓女婿的架勢,不問青紅皂白就遷怒於武大為,怕爹把他逼急了,又不知會幹出什麼傻事來,於是就吃力地喊道:“爸,你知道啥呀?”
金曉燕見莊大客氣錯怪了武大為,也趕忙替他解釋:“莊大叔,你不知道,武大隊長不是這種人!”
莊大客氣的倔脾氣一上來,不依不饒地說:“反正,閨女是我的命根子,她要有個好歹,我跟你沒完。”
莊青草生氣了,撅著嘴說:“爸,快別說了。”
莊大客氣還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我不說?這還沒結婚呢,我要不說,往後你們結婚過日子你要遇上這樣的事兒,像他這樣能行嗎?啊?”
武大為是個聰明人,莊大客氣責怪自己對莊青草的病不盡心盡力,一屋子人都不解釋,知道是把懷孕的事瞞下了,也就將計就計地賠不是:“莊大叔,是我不對!”
莊大客氣就願意聽年輕人說服軟的話,見武大為認了錯,也就不再計較了:“好,年輕人知道不對就行,以後改就好。”
莊青草見武大為受了委屈還要認錯,心裏很不好受,又不好說穿,就對莊大客氣說:“爸,你累了一天了,快去吃飯吧,我要和大為說會兒話。”
金曉燕知趣地說:“莊大叔、美玉,走,咱們吃飯去吧。”
屋裏隻剩下武大為和莊青草兩人了。莊青草一下子撲到武大為的懷裏,哭泣起來:“大--為--,我對不起你!王老虎這王八蛋,幹的缺德事,讓你來背黑鍋。這事又不能對我爹說,他老人家要知道了,非得氣瘋了不可。大為啊,委屈你了。”
武大為抱住莊青草,聽她哭訴著。左一句“對不起你”,右一句“委屈你了”,讓武大為心裏很不是滋味。莊青草一個姑娘家被王老虎搶了去,她有什麼錯呢?他不能再往她的傷口上撒鹽,他聽不下去了,就說:“青草,你別說了,當初咱倆好的時候,我也曾想過,你被王老虎搶走那麼多天,我擔心可能會有這樣的後果,但我盡力往好處去想,可不幸的事還是發生了。不過,你要相信,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半點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恨王老虎,這筆賬要算在他的頭上。這事,我已經有了思想準備,我能經受得住。”
莊青草聽武大為跟自己說了掏心窩子的話,她理解武大為,哪個男人能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呢?讓自己心愛的人懷上自己仇人的孩子,還要替仇人背黑鍋。她被他深深地感動了,眼淚汪汪地看著武大為:“說句老實話,我被抓到王老虎那兒,想死的心都有,與其這麼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可是每當我想起我爸,這一念頭就打消了。我們父女相依為命,我要是沒了,他該怎麼活呢?我爸對我……”她又抽泣起來,“我是想,隻要不死,總能盼到出頭的那一日,所以,我就算強挺著活,也要為著我爸活著……”
武大為和莊青草雖說已經處了一段時間了,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兩人敞開心扉推心置腹地談過。武大為說:“青草,我知道你們父女之間的這份感情,你有這顆孝心,你善良,我能擁有你的這顆心,就知足了。”
莊青草感動地哭出了聲:“大為,你真好!”
武大為也動情地抱緊了青草:“我是軍人,雖然是因為救你而負的傷,但這是我作為軍人應該做的,你也不要有報答我的念頭,如果僅僅是那樣,我不能接受。”
“大為,我愛你!”莊青草把武大為抱得更緊了,彼此能感受到對方咚咚的心跳,停了一會,莊青草鬆開手,認真地望著武大為說:“大為,這肚子裏的孩子,我想做掉他,可是我害怕,我媽就是得了產後風才死的。”說著打開包袱,捧起那雙繡花鞋,給武大為看,“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的紀念。”
武大為接過那雙繡花鞋,那是一雙綠色緞麵軟底鞋,鞋沿是黑絲絨滾口,鞋頭上繡著一對鴛鴦戲水。武大為看著莊青草的肚子,突然做出一個果斷的決定,便對莊青草說:“看來你爸現在還不知道你懷孕這事,不過,紙總包不住火,這事兒遲早是要露餡的,不如咱倆立馬結婚,這樣紙不就把火包住了嗎?再說你爸他也不知道我是哪兒負的傷。”
莊青草又驚又喜,她望著武大為,拍拍自己的肚子:“你放心,這小崽子一生下來,我就把他弄死。”
武大為製止道:“別胡說,這樣做,你就不是莊青草了。”他苦笑著說:“你肚子裏雖然是王老虎的孩子,可這孩子沒罪啊,再說這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多麼博大的胸懷啊,莊青草激動得淚如雨下,她心裏發誓,要一輩子待武大為好,伺候好他,啥事都依著他,順從他,寧可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了武大為。那時的女人能做到這樣便是大賢大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