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媽找人替你說合說合去。”劉老婆性急地說。
“媽--你就別跟著添亂了。我的事兒,我還沒怎麼的,你倒先惦記上了,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說實話,爸媽從長春來看望自己,劉美玉真的很高興,關心自己的婚事也是應該的,哪有當爹媽的對兒女的婚事不聞不問的呢,可是她有一條原則,就是不能幹涉。像她這樣接受過新思想教育的女大學生,還能屈從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可是劉老婆畢竟是舊觀念模子裏擠壓出來的女性,她又怎麼能理解美玉的新觀念新思想呢?倒是像劉老大那樣相信自己的女兒能夠自主、自立、自強,反倒省卻了不少麻煩。
在墾荒大隊,人人都在忙,劉美玉也不能總陪著,她有自己的一大堆事兒要幹。轉來轉去,閑人隻有劉老大夫婦兩個,什麼手也插不上。第二天吃完午飯,盡管武大為等人竭力挽留,老兩口還是執意要走。武大為隻好派車讓劉美玉把兩位老人送到了龍脈。
車到龍脈,天也快傍黑了。劉老二招呼司機吃飯,司機推說還有事要趕回去,就先走了。方麗霞整了幾個菜,一家人圍桌而坐,晚餐一開始,劉老婆談起了這次去墾荒大隊的感受:那兒的地怎麼怎麼大,那兒的條件怎麼怎麼苦,那兒的人怎麼都那麼樂觀,她相信那兒的前景一定會非常美好。話說了一大溜,方麗霞見還沒扯到正題上,就用筷子指點著美玉暗暗提醒她,劉老婆這才想起這次去墾荒大隊前,她二叔二嬸所交代的使命,於是就說:“美玉的婚事,她自己心裏有譜。她相中的人是林大錘,就是你們這兒的縣委書記,左縣長在她那兒根本就沒戲。現在的年輕人,主意太正了。咱說的那些,他們也聽不進去,咱也管不了,還是別管了吧。”誰知方麗霞聽了把筷子一拍:“不行,咱美玉說什麼也不能嫁給那個打鐵的!這個林大錘憑一身掄錘的傻力氣,在部隊混了個團長,到咱龍脈來當了縣委書記以後,我看他虎拉巴嘰,辦事說風就是雨,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咱美玉哪能嫁給他呢?”
劉美玉聽她這麼毫無憑據的埋汰林大錘,忍無可忍,於是,她氣呼呼地說:“二嬸,你說話咋不負責任呢?說這些話,你有憑據嗎?”
劉老二心裏就惦著他那兩萬斤糧食的事,一聽美玉說到憑據,趕緊幫腔:“咋沒憑據,他用那一張破紙條,哄走我兩萬斤糧食,我怕他演的就是一出空城計呢。”
劉美玉知道二叔把糧看得比命還重,但沒想到他竟然連他親侄女擔保的事兒都不信,於是堅定地說:“二叔,你怎麼出爾反爾呢?借糧的事也是你自己同意的,現在卻說哄走你兩萬斤糧食,說話怎麼不負責任呢?再說,還有我給擔保呢!林書記他絕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不許你隨意糟蹋人家!”
劉老二反唇相譏:“你呀,是鬼迷心竅了,叫他給蒙住了,被人家利用了還不知道。”
“你除了知道你的糧食,還知道啥?”劉美玉也火了。
“美玉,你怎麼跟你二叔說話的?”劉老婆嗬斥道。
看著美玉不吱聲了,劉老二的氣也慢慢地消了,他望著美玉,不緊不慢地說:“你二叔我不計較你,就我吃了這麼些年的鹹鹽,還看不出來?他林大錘辦事太隔路,說不定哪一下子虎不正,就會在龍脈縣砸鍋。”
劉美玉不想再和二叔作這無謂的爭論,便悶著頭自顧自吃飯,這倒是讓方麗霞逮著了機會:“美玉,你二叔勸你也是為你好嘛。那個左縣長,辦事就是比林大錘穩當,雖說好擺個譜,那也是人家有譜擺呀,人也講究。就說剛跟他提親那會兒,對咱家那個照顧……”
劉美玉實在不忍再聽下去了,把頭一昂說:“二嬸,你們看事兒都看哪兒去了,這麼眼皮下淺。”
劉老婆見女兒說話這麼沒好歹,怒目說道:“美玉!你二叔二嬸供你念了大學,怎麼學得這麼不懂規矩,有你這麼跟你二嬸說話的嗎?”
方麗霞倒也並不計較,“不要緊,自己家的孩子嘛!”她望了望美玉說:“要說你二嬸眼皮下淺,你爸你媽能跟我說到一塊兒去?就說這做生意,眼皮下淺不就看你來買糧給不給錢,給的夠不夠數,對吧?”說完就望著劉老大夫婦。
劉美玉不耐煩地回敬說:“你們今天怎麼啦?一會兒林書記,一會兒左縣長,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告訴你們,要再跟我嘮叨這事,我就去當尼姑,誰也不嫁了。”
這最後一句話像讓每人吃了噤聲丸,一下子,誰也不再吭聲了。
劉老大聽了半天,弄明白弟弟、弟媳就一個心思:要拿美玉做籌碼,把她嫁給左光輝,可以換來對家裏的照應,而林大錘是不明白這一點的。但想到美玉已經過繼,自己也不便多說,見大家都不開口,就說:“美玉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她有新思想,想事兒辦事兒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她有她的想法。我們做長輩的盡了心也就好了,也不必太過於操心。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興父母包辦,美玉她自個兒的事相信她能拿捏得住。不過,做小輩的也應該體諒長輩的良苦用心,不能沒規沒矩,說一句頂一句,這成何體統?”
這一番話說得四平八穩,於是關於美玉的話題也就此終結。接著又談了些淘兒啦、長河啦、糧價啦之類的話,也就結束了這頓晚餐。劉老二留哥哥嫂嫂住了一宿,美玉送走了父母,仍回她的開荒點去了。
炊事房裏,程桂榮在燒火,爐膛裏的火光把她周身映得通紅。門開著,風直往爐膛裏鑽,風遇著了火,火被撩熾得更歡了。程桂榮卻有點冷,她往灶前蹭了蹭。王豆豆披著棉大衣走進炊事房,見人人都在忙碌,唯獨缺了程桂榮,便東轉轉西轉轉。金立榮早明白了他的心思,說:“小土豆,找你二妮姐吧?”
“沒有,隨便轉轉。”
明知王豆豆心裏想著,嘴裏卻又不肯承認,金立榮就想故意逗他一逗,就說:“小土豆,你二妮姐病了,大家都在忙,也沒人照顧她。”說完就觀察著王豆豆的臉部表情的變化。
王豆豆果然不識逗,緊張地盯著金立榮,著急地問:“哎呀!這是真的?你怎麼不早說。”說完扭頭撒腿就往女宿舍跑,這時,身後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讓他止了步,回轉身來,隻見金立榮、莊青草、方紅霞等幾個人笑得前仰後合。
“你們騙我?”王豆豆這才知道自己受了騙,問:“她在哪兒?”
“你不是不找你二妮姐嗎?她在屋後燒火呢。”
王豆豆也顧不得別人笑話他,猴急地往屋後跑去,見程桂榮蜷縮在爐灶旁,正在往爐膛裏添著柴禾,就把棉大衣脫下給程桂榮披上,關切地說:“二妮姐,天涼,你早上上班早,晚上下班晚,這大衣就送給你吧。快把大衣穿好了,晚上睡覺還能頂一床被子呢。”
程桂榮感激地抬頭望望身旁的這個小土豆,一臉的真誠,還知道疼人。她脫下大衣硬塞到王豆豆手裏,推脫著:“不用,不用,我不冷,你自己留著用吧!”
王豆豆見程桂榮不肯收,就把大衣往邊上柴禾垛上一放,撒著歡兒跑了。
炊事房裏還在議論著王豆豆和程桂榮。方紅霞對著莊青草的耳朵說:“你說,這個小土豆人可真不錯,就是和他二妮姐不般配!一個個子那麼小,一個人又長得那麼老,兩人走在一起,別人還以為是他媽呢!哈哈哈……”說完,忍不住大笑起來。
“去你的,別胡說八道!”莊青草正忙著往鍋裏倒豆油,她要做豆芽蘿卜湯,油煙起來了,她感到有些惡心,想吐又吐不出來。方紅霞趕緊把切好的蔥花往鍋裏一撒,“嗞--”地一聲,蔥香伴著油香立刻布滿了整個炊事房。莊青草實在憋不住了,她把頭扭向一邊,“哇--”的一下嘔吐起來。
金立榮、方紅霞立刻趕了過來:“青草,你怎麼了?”
見莊青草臉色不好,金立榮對方紅霞說:“你讓二妮先把火停了,鍋裏放上水。我先送她回宿舍休息,找金大夫來給她看看。”
莊青草搖搖頭:“沒事的,這些天,也不知咋地,一聞到油煙就想吐,過一陣子就好了。”
“不行!快看病去吧,這裏有我呢。”方紅霞說著從莊青草手中接過炒菜的大鏟。
莊青草被金立榮送回宿舍去了。經過金曉燕的檢查,莊青草的的確確是懷孕了。這個消息像一聲炸雷,把莊青草炸懵了,她隻覺得眼前發黑,一下子暈了過去。等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鋪上,金曉燕、劉美玉在身旁守護著,聽金曉燕說:“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我們走吧,讓她好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