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裏比劃著。
那是一條瘦得隻剩骨頭的母狗，它的肚子滾圓滾圓的。
“有多圓?”
我想了想，說大概像我洗臉用的盆那麼圓。
宋蘭滿意地輕笑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當時不知道，宋蘭已在心裏悄悄生出一個瘋狂的計劃。
此後的日子裏，宋蘭開始臥床不起，水米難進。
趙醫生帶著高護士來看過她。
病人死在這裏是忌諱，趙醫生命令宋蘭吃飯。
宋蘭抖著手聽話地端起碗筷，一口口細嚼慢咽，努力吃下小半碗米飯。
趙醫生對宋蘭的溫順很滿意。
宋蘭抬頭道:“我想出去轉轉，曬曬太陽。”
曬太陽就不會輕易死掉，趙醫生點點頭。
宋蘭站起來，腿一軟跌坐在地。
我隔著窗，瞪大了眼睛。
看著才幾日就瘦到脫相的宋蘭，驚呼道:“你...你這是要死了嗎? ”
趙醫生回頭瞪我，命令道:“你，背著她出去曬太陽! ”
我的鐵門被打開。
我來到宋蘭的門口，背對著她，蹲下去，她用力撐起來爬到我的背上。
我咬牙扶著欄杆站起來。
一步一步沿著長廊挪到樓梯口，然後慢慢下樓。
宋蘭很瘦，可七八十斤還是有的。
我背得很吃力，沿途都是扶牆走。
高護士在我身後冷笑道:“背好了!別把她摔死了!摔死她小心把你拖到治療室去!”
宋蘭在我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 “放心，死不了。”
到了樓下的大院裏，刺眼的陽光使得宋蘭抬手遮住眼。
她輕歎道:“那天，也是這麼大的太陽，也是把我背進來的...”
“嗯? ”
我扭頭，不知她在說什麼。
宋蘭軟趴趴地貼在我的背上，無力道: “我沒力氣下來，你背著我走一走。”
不遠處的高護士皮笑肉不笑:“她沒力氣走，你背著她轉吧，再不出來，躺那也得躺死了!”
高護士似乎很樂意看我吃力背著宋蘭一步一搖的樣子。
他料定我不敢故意摔下宋蘭，便不再理會我們。
我背著宋蘭四處溜達。
宋蘭伏在我後背上，突然問道: “你的洗臉盆跟我比，誰粗? ”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回她。
原來她裝病不吃飯，是為了以最快的速度瘦下來，瘦得像我洗臉盆那麼粗細，好鑽洞。
見我不說話，宋蘭又要求我背著她去食堂後廚那溜達。
病人是不允許去那裏的，以前我是得了周浩特許才能四處亂竄。
我背著她繞過放風的人群，沿著男病人入住的那棟樓的牆角走去。
我盡量挑人少太陽大的路，宋蘭說要曬太陽的。
不遠處，一個水泥坯的清洗台，台肚子下一條窄窄的小溝渠延伸到廚房後門口。
宋蘭昂起腦袋看了看，沒人。
她起身推開我，跳了下來，穩穩地向前走去。
我站在原處沒動，眯起眼看著她。
嗬，她剛剛吃過半碗米飯，原來是有力氣的。
就在這時，我下意識地回身看了一眼，卻發現一個人在男病號住宿樓下的拐角處看著我。
是周浩!
他薄唇緊閉。
見我看他，他用探尋的目光看著我。
我懂了，他在問我，是不是想逃出去?
不，我現在的身軀還沒有信心鑽過那個洞。
而且，我不忍丟下周浩一人。
我微微搖了搖頭，周浩不再看我。
然後他以一個奇特的姿勢仰頭，目光投向一個方向。
我也抬頭，沿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我見到了令我膽寒的一幕!
一扇窗前，有一雙陰毒的眼看著向前走去的宋蘭!
是趙醫生!
我張口欲呼，卻見周浩從身後拉過一人，拍了拍他的肩，拿手往溝渠方向指去。
說:你看，那裏有血!
是的，溝渠邊，上有斑斑血跡，不知今天是殺了雞還是殺了鴨留下的。
那人往周浩指的地方一看，瞬間目光熾烈起來，神情如癲似狂，嘴裏怪叫著撒開腿衝過去。
宋蘭很快意識到，今天是出不去了，她極速回身，再次爬到我的後背上。
與此同時，有兩個高大的護士趕過來，衝發狂的男人奔過去。
宋蘭在我耳邊恨恨道:要死不死的東西，這時候來壞事。
隻有我後怕不已，一語不發，低頭把宋蘭往回背。
我知道，那個男人剛衝出來，兩個護士就過來，不會這麼巧的。
隻有一種可能!
那兩個護士是趙醫生叮囑過的，她的目的是抓住正在逃跑的宋蘭，然後以冠冕的理由懲罰我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