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詩詞七講(4)(3 / 3)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開篇連用七組疊詞,恰似一個傷心之極的人在低聲傾訴她寂苦的淒涼心境,將這悲苦的心境歸因於“乍暖還寒”的時令,將開篇無法抑製的情緒略略收斂。“三杯兩盞”,借酒暖身亦暖心,然酒溫不足以敵急風,心仍是堅冰,身亦難將息。急風更添寒意,亦撩亂心緒。如避難南下的詞人般南飛北雁本是舊識,可是物是人非。滿地殘花,即便盛開也無人采摘,孤獨依窗而坐,怎樣才能盼到天黑?漫漫長夜呢?梧桐葉落,秋色愁人,細雨霏霏,更添愁緒。傷春悲秋之愁、悲歡離合之愁、國破家亡之仇……這滿紙的愁緒一個“愁”字似無法言盡。

好的詩詞都是有高遠的意境的,如果沒有意境的話,那它就不是好的詩詞。

過去經常講打油詩,現在偶爾也還有人寫,其實,真有這麼個人。他是唐代的,名字叫張打油,他一輩子愛作詩,但是詩詞意境都很俗。不如他寫雪景:

天地一籠統,井上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黑。

這倒是真景,親眼所見,很實在。但這隻是白話,不是詩,沒有任何真實情感。有真景真情的也是有的,比如一個人犯了罪,充軍到了東北,在那兒沒有其他親人,遇到自己的一個舅父,他激動萬分,於是賦詩一首:

充軍到遼陽,見舅如見娘,兩淚雙雙落,三行。

為什麼是三行淚?因為舅舅有一隻眼睛是瞎的,所以他自己兩行淚,他舅舅一行淚。像張打油作的雪景詩一樣,是真實情景的描寫,也有感情,他鄉與故人,是何等動情之事?但是,沒有美感,因為沒有任何高遠的意境。

這種三句半詩,時常出現。曆史上還有個眾所周知的故事。說的是,有個人特別崇拜蘇東坡,恰好他自己也姓蘇,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蘇西坡,整天把玩詩詞,卻沒什麼成就。於是人家為他寫了首三句半詩:

昔人愛東坡,今人愛西坡,若將兩坡比,差多。

這首詩,作為娛樂用,我覺得可以,有點諷刺意味。作詩就是要遊戲之心態,最好的、次好的、滑稽的詩詞,心裏都要有,但是不能以此為尊,心裏有滑稽的詩詞就是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要走上滑稽的道路。

我們讀大學時,有個同學非常喜歡詩詞。他看陸放翁的《劍南詩稿》有一萬首,一天寫一首也得二十多年,所以他就決定每天也作一首詩,然後投個各個名家報紙去發表,結果沒有獲得一家報紙的青睞,都退回來了。可是,畢業時寫同學錄,每個同學都得寫幾句,他的詩“發表”了:

早上走進圖書館,各個座位都坐滿。

晚上都進圖書館,各個座位無空閑。

大家齊努力,奔向紅與專。

這種詩隻能作為娛樂之用,如果要作為詩詞來欣賞,肯定不行。所以,我們在進行創作的時候,千萬不能像張打油或者我同學這樣。一定要記住,好的詩詞一定要有高遠的意境。當然,高遠的意境並不總是有的,就像畫畫時的靈感一樣,是偶得的。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講詩詞的三層境界。第一層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詩詞的創造首先要了解這個領域需要達到一種什麼高度,不要在不知道天涯路的情況下捧著一本書死啃,因為有可能誤入歧途。窗前一顆大樹,枝繁葉茂,能看得遠嗎?不能。學詩詞也一樣,有太多的書可以看,不知道哪個好。所以必須找好的導師,在他的指導下讀書,就像“昨夜的西方”,吹掉千枝萬葉,視野才能開闊,這時候看的非常清楚,看清那條通向天涯的大路。第二層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就是說目標已經確定,就不要不遺餘力地鑽研,要刻苦努力,要堅持不懈地為之努力、專一。第三層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在藝術上有所成就,有目標就一定能達到嗎?沒有這回事。這有很大的偶然性,“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你無法揣測他什麼時候能夠到來。我真正找到藝術風格,也有四十多歲了。

風格是漸漸形成的,境界也是慢慢獲得的。所以,作詩詞一定要有深遠的境界、開闊的視野,然後不懈地努力。

第六講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詩詞之美在乎真情真景

好的詩詞要有意境,而隻有真感情、真景物才會有意境出來。這個“真”是老子和莊子特別重視的一個字。《老子》講,“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大道”沒有廢的時候,“仁”和“義”是不存在的,因為那時候不存在不仁不義,就沒有一個參照係,也談不上仁義之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自然流露。隻有當“大道”被破壞後,才會講仁義,才會提倡人知而智,智慧是“大偽”的表現,是人為的,這些都失卻了本真。

老子(約前571~前471),原名李耳,字伯陽,諡號聃。是我國古代偉大的哲學家和思想家、道家學派創始人。存世有《道德經》(又稱《老子》),其作品的精華是樸素的辨證法,主張無為而治,其學說對中國哲學發展具有深刻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