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牽手(2 / 3)

另一人說:“老陶的為人,我們知道的,眼睛雖是瞎的,說話卻不瞎說。”

再一人道:“老陶的動作,是我們這些人裏最領先的了,若說老陶做不過新來的,誰信?”

曾明悶了一會兒,道:“你們的意思,是我瞎說?”

大家一陣笑,沒有人回答曾明的問題,曾明便起身到另一間屋裏找工廠的負責人,負責人聽曾明說了,也是一笑,道算了,又不計件,不要計較了吧。

曾明說:“我不是計較,凡事總有個道理。”

負責人說:“你這個人,也太認真,什麼道理呀,扯也扯不上,你們這些人,湊到一起,本來就是給你們解解悶的,不能太計較,這與工資又不掛鉤。再說,老陶那人,也確是我們廠裏的骨幹,手腳也快,態度也好……”

曾明這一天回到家裏,把事情向家人說了,家人聽罷,都道,算了算了,和他們計較什麼。

曾明再沒有說話,他覺得無話可說。晚上聽電台節目的時候,曾明打了一個熱線電話給心理谘詢主持人,把事情說了,主持人告訴他,這算是一種病態心理,主持人說我覺得你解除病態心理的最好辦法,就是找人傾訴,你現在雖然和許多人都說了這件事情,但是你心裏仍然憋著,你還沒說夠,到你說得夠了,你的病態自然會消除。曾明覺得主持人這話說得頗有道理,他確實還很想和人說說這件事情,但是在他的生活圈子裏,在他周圍的人中,已經沒有人能夠耐心地聽他說。正當曾明猶豫的時候,節目主持人向曾明提供了一個線索,他告訴曾明,在離曾明住處不遠的另一條街上,有一位街道辦事處的調解主任,主持人建議曾明找那位劉主任說說,劉主任是調解戰線的先進,主持人認為,曾明會得到些東西的。

就這樣曾明在某一天果真找到那地方去,人們把他引到調解主任的辦公室時,曾明聽到劉主任正在調解民事糾紛,他聽劉主任說得在情在理,很快就把當事雙方說通了,高興而去。曾明聽到喝水的聲音,接著劉主任問他:“你不是我們這個街道的?”曾明說:“是,我特意過來找找你,是電台的主持人叫我來的。”

劉主任一笑,說:“是小丁吧?我和他很熟,他常常介紹人來我這裏。”

曾明聽到劉主任給他泡茶,緊接著手就觸到了茶杯,熱乎乎的。曾明喝了一口水,就把事情說了,說罷卻有好一陣沒有聽到劉主任的聲音,隻是覺得周圍有一種沉靜壓抑的氣氛,曾明還以為劉主任走出去了呢,忍不住問道:“你在嗎?”

劉主任說:“我在……”停頓一下,問道,“你是盲人?”

曾明心下有些奇怪,但並沒有往深裏想,隻是點頭道:“是的,得了一種奇怪的眼病,醫不好。”仍然感覺到那種氣氛的存在。

劉主任又不說話。曾明聽到屋子外走廊裏人聲嘈雜,便愈發感覺到這屋裏的寂靜,曾明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覺到劉主任的心跳,終於,劉主任開口了,在曾明的感覺中,劉主任的聲音好像離得很遠,和剛才說話的那個地方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曾明仔細聽著劉主任的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劉主任說:“這麼說來,你失明的時間不很長?”

曾明道:“半年吧。”

“你……”劉主任又停頓了一下,問道,“你失明以後,做夢嗎?”

曾明想不到劉主任會提這樣的問題,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劉主任又問一遍:“你失明以後,做夢嗎?”

曾明努力地回想每天夜間的情形,但是那些情形總是模糊不清,曾明說沒有,好像沒有夢見過什麼。曾明說話的時候,心裏又掠過一絲疑慮,他不明白劉主任問他這個做什麼,或許是一種心理治療吧。

劉主任給曾明的杯子裏加了開水,回到自己座位上,說:“盲人做夢,若能看見東西,古時候稱作天眼開。”

曾明想了想,說:“那恐怕說的是先天的盲人吧,像我們這樣,應該是能做夢的,人若盲了,已經夠痛苦,若連夢也做不起來,那就更慘,不能這麼不公平吧?”

劉主任說:“我想也是,隻是盲人不做夢,這是事實呀。”

曾明道:“你怎麼知道?”

劉主任沒有回答曾明的這個問題,卻回到了曾明的主題上,說你心中的這股氣,其實不是對著老陶的,你說是不是?從根本上說你對於自己的失明一直鬱悶不平,看起來你已經適應了失明以後的生活,其實你並沒有適應,你還需要繼續適應……曾明打斷劉主任的話:“沒有失明的人,怎麼能夠體驗失明人的滋味?就像你,怕是不能體諒我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