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的世界到底是很單調還是很豐富,這隻有盲人自已知道。從前曾明眼睛好的時候,從來不曾想過這個問題,曾明的眼睛不是一下子壞了的,他先是得了一種眼病,醫生就預言曾明的眼睛不行了。那時候曾明還以為醫生小題大作危言聳聽,不怎麼在意,醫治也是醫治著,心裏並不很著急,後來漸漸地有了些感覺,開始相信醫生的話,並且為以後的日子作了比較充分的準備,最後曾明真的成了一個盲人。
雖然曾明以為是作好了準備的,但是到了真的完全走進黑暗的那一天,曾明卻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曾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一直煩躁不安,他敏感,多疑,暴怒,無理可講。當然,這一切,在別人看來都很正常,誰瞎了眼也不會有一個好的心情,家人和朋友都一味地忍讓,遷就,輕言細語,這愈發地使曾明感覺到他的孤獨。這麼折磨了一些時候,曾明慢慢地適應了盲人的生活,在黑暗的世界中生存下去,這就是曾明必須選擇的路。曾明被介紹到街道辦的福利工廠去工作,福利工廠離曾明的家不遠,開始由家人領著走過幾趟,很快曾明就可以自己去上班了,家人到這時候方才鬆了一口氣。
曾明在福利工廠做一種很機械很簡單的活,往一塊小小的金屬板上擰兩個螺絲,很適合盲人做,別說盲人感覺好,即便不是盲人,閉著眼睛也能幹這活,曾明試了兩天班,挺適應的,第三天就正式上班做活了。
在福利廠做活,其實也隻是一種意思罷了,說消閑也好,說解悶也好,別人也不指望他們能創造些什麼,所以對於大家的要求是很低的,低到幾乎沒有,每天擰多少個螺絲,上幾小時的班,都沒有明確的要求,工廠發給大家的工資也都一律對待,當然那也隻能是意思意思,也沒有人指望著靠這幾個錢發了財或者辦了什麼大事的。
上班的時候,把一台收音機開著,現在的電台,節目很豐富,多半是直播形式的,請社會各界人士到電台去直接和聽眾交流。盲人們對於這樣的交流感觸是很深的,他們常常放下手裏的活,給電台打熱線電話,電話就在他們做活的屋子裏,所以常常一個人去打電話,大家都能聽到他和電台主持人以及被邀請的嘉賓的對話,說到好玩的地方,大家都笑,說到傷心處,大家都沉默。曾明很快就被這種形式所吸引,他開始往電台打熱線電話,覺得生活有意味得多了。
擰螺絲這樣的事情對於曾明來說,真是小菜一碟,曾明手腳,很麻利,進廠不多久,就已經很熟練。他雖然不知道別人一天能做多少個,他不便開口問,但是他可以聽聲音,每完成一塊,扔進紙盒,就有一聲金屬的撞擊聲,聽那金屬撞擊聲的頻繁與疏朗,他多少能判斷出許多人是不如他的。
有一天就出了一件事情,曾明在做完了第一百個的時候,起身去方便,不小心和鄰近的老陶撞了一下,把自己的紙盒和老陶的紙盒都撞翻了,兩個人紙盒裏的金屬板翻到了一處,他們一起蹲下來,往自己的紙盒裏撿金屬板。才撿了幾十隻,曾明就再也摸不到了,朝紙盒裏再數一下,還不足50,便有些急,道:“怎麼,沒有了,我已經做了100隻了,怎麼隻有這一點點?”
老陶隨口回道:“又不是計件的,頂什麼真。”
曾明想想也是,放妥了紙盒就出去方便,回進來的時候,聽得老陶在說:“這一會會兒,做了100隻,騙誰呀?”
有人應和老陶,道:“就是,充什麼老大,才來幾天。”
曾明心裏就有氣,忍不住道:“我確實是做了100隻,我數好了的。”
老陶道:“怎麼這麼湊巧哇,剛好100呀。”
曾明說:“是的,我數到100,才起身去上廁所。”
有幾個人笑了起來,老陶又說:“你若是做了100隻,那我就等於沒做,我這盒子裏,總共五十來隻,加你那裏50隻,都算你的吧。”
曾明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確實是數清楚的。”
老陶笑道那你過來看看。
曾明道:“你若搞鬼,我怎麼看得見。”
老陶說:“你若搞鬼,我也一樣看不見呀。”
曾明說:“反正你我,我們兩個,心裏有數。”
又有人笑,說:“那是,瞎子吃餛飩,心裏有數。”